2011年6月1日星期三

皮格馬利翁效應

*
只有人們麻木的臉龐與顏色鮮豔的雜誌封面映在我眼中,搖曳的電車吊環讓我眩目不已。想必我身後的風景在電車快速的移動下已經融化成不成型的色塊了。

放在大腿上的書包中,手機不斷地震動著,LCD螢幕上媽媽的名字不斷閃耀。翹掉補習班,打工的我安靜地看著夏目漱石的文集,說不定現在有誰因為我的電話而使心臟起搏器終止,最終導致死亡了吧。間接謀殺的我卻安然地坐在空氣混濁的車廂中,奇異的優越感在我的意識中蕩漾。我偷偷地在心中竊喜,嘴角也不自禁地上揚了。

我感覺到了的氣息。

嘴的顏色是淡淡和著紫色的紅,那紅,緩慢流淌……1』眼前的影像與閃過的文字,交錯地掠過眼前。

「  君總是那麼沉靜,還是有了深交以後都沒有多大變化。  君總是那麼沉靜,有時候過於沉靜而顯得孤獨。可是不知怎的,這反倒鼓起我非要接近  君不可的強烈願望。2」不知為何,與我同班卻不曾有甚麽深交的她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她口唇間吐出了夏目漱石精巧秀麗的文字,彷彿其舌尖能自由地描繪出那副景象。

身體被周圍的人擠著,因呼吸不順而有點氣喘籲籲的她,臉上綻開了嬌俏的笑容。

「  君,喜歡夏目漱石?」她興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沉默著點頭回應,隨即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低下頭,避開她的雙眸。她誇張地吸了一口氣,往內併攏的膝蓋微微地顫抖著。

「太好了,  君。我也很喜歡夏目漱石,花了好多力氣將他的小說都背起來了喔。絕對不會漏下一個音節……無論是有名的小說,還是短篇隨筆,我都緊緊地記住了!  君現在看的文庫本,內容我都可以倒背如流。」

那種興奮不已又得意洋洋的聲音,使我感到驚訝,因而抬起頭,這種奇怪的反應還是第一次看到,我不由得對她開始有了點興趣。

抬頭的瞬間,隨即對上了她那雙像箭一般要刺穿我腦髓的雙眼。臉頰上也染上滾燙的紅暈,令人眩目的笑容在臉上彷彿要融化開了,她的笑容在扭曲著,扭曲著。

『因為  君,最喜歡夏目漱石了。』

『但是,我比夏目漱石  君還要多幾千萬倍喔。』

電車的吊環隨著車身搖晃著,互相擠壓的人們身體發出的汗味令空氣變得渾濁,在車站月臺與車廂間交替行走的人們。轉瞬間,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但那雙眼彷彿還留在原處。我感覺有甚麽在吸引著我。
她,站在,哪裡了呢?


 
*
媽媽,媽媽,有一天我會和爸爸一樣死掉對嗎?
有一天,我會和大家一樣到那個地方的吧。
有一天,我的痕跡會被抹掉的吧?
我的存在,自我意識,抹去。
一點都不剩地,消失掉。
敬啟,我會被世界
遺忘了是嗎?
未來的我
最後


*
我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我的名字代表的真的是『我』嗎?

因為一出生就被賦予這個名字,所以『  = 我 』?這種愚蠢的等式才不存在呢。你也總是『  』『  』地叫著我的名字,但你才不是在叫『我』吧。我最後只是將目光撇向一邊,不屑往你揮動的手看去。

為了博取大家的認同而舉止規範,為了讓媽媽高興而努力學習,為了成為你喜歡的人而不斷改變。

然後,

我是誰?

真正的我去了哪?

在不知不覺間,連我都不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存在。不停地用麻木的謊言維持以前製造的假像。你喜歡的我,同學喜歡的我,媽媽喜歡的我,用謊言填補出來,在蒼白中立體浮現的我。

這樣的我,你不屑一顧吧。

我望著你道別時候的笑顏,你已經要掉頭走了吧?在顏色扭曲的天空下,像平時一樣,抬起腳,連頭都不回往我所不知,我所看不到的場所出發。

我絕對沒辦法成為『特別』的吧。

無論在何時都率直可愛又保持著少許人性缺陷的你,在課上分神數秒又立即開始記筆記的你,露出得逞笑容的你,對誰都充滿熱情的你,惡作劇般將我手中的書搶走的你。我絕對沒辦法在你眼中立足的。

只要我認為自己『特別』就夠了。明明只要這樣,我會變得特別起來,就會被你喜歡著了,會變成與別人不同,你眼中的特別的存在,不會被你拋棄在一邊的。

但我卻無力將什麼改變。

為什麼無法改變?

雙手無力地伸出,卻沒有事物有所改變。

說到底,我只是,人,罷了。

但,我明明不是那麽平凡

我所追求的自我,並不是那麽淺薄的事情,可是我反復思考論證也無法證明出甚麽。困惑與無力感交織的腦海,在自尊心被恐懼崩壞前,叫著我的名字吧。

通學路上,你和誰已經走了吧,丟下我走掉了。只有我獨自一人從空蕩蕩的校園中走出來。夕陽斜斜地照在灰黑色的路上,從牆內伸出來的大樹枝椏將光擋掉了,反正也不會有人去在意。被工廠黑煙污染的天空下,路被陰影侵蝕得成了奇形怪狀,不小心的話,就會掉到誰也看不見的深淵中吧。

『名,字,請……』

為什麼會感到悲傷?為什麼我會害怕你的背影你的腳步你道別的聲音?

為什麼我…嘶嘶……

我是為了你
才會出生的吧?
你的肝臟,你的腦髓
全部都好喜歡喜歡喜歡
一如既往地著啊
放心,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拿到喔,所以
你最的一定也是我。不是也沒關係。
我會讓你上我,我會幫助你的喲。不要哭嘛。
每天都是,每天都是,每天都是,每天都是,每天都是
在你身邊說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喲
不要傷心,你不會寂寞的喲。因為我無時無刻都會在你的身邊喔。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著你跟著你看著你愛著你聽著你吻著你撫著你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
少女的世界是獨自一人的。即使身邊有各色人等走動,即使她不動聲色地融入了其中,她也從未認為自己是其中一員。

好寂寞啊。因為,一直都只有一個人嘛。

從少女的外型來看,不難聯想到大家閨秀或者優等生。實際上她大概也只是來自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之家,父親在企業工作很多年也沒有升遷,而母親是家庭主婦,本人的成績大概也只是中上,和優等生之類的沒什麼關係。從小到大都備受寵愛的樣子,在同學間也可以算是受歡迎,基本上沒有受過什麼實際挫折,和身邊的同學一樣平凡地成長著。從天空俯視下來看,是普通得完全不會引人注意的類型,連殺人魔都挑不上的人類。

最近她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獨自在房間中喃喃自語,一整個月都不出現在父母面前更加是家常便飯。最開始,母親還時常擔心地敲敲她的房門視察情況,甚至叫她去看心理醫生。結果,醫生給出來的診斷報告卻意外地正常,大概是說毫無特色的人格,社交力也沒有甚麽問題,似乎完全看不出精神上有什麼失常的地方。學校課業方面,生理心理方面都沒有異常,家長方面也不好多說了,只能由著她去。

「  君,  君……」少女用充滿愛憐的聲音輕聲念著,手中夏目漱石的小說集內頁被翻了幾百次,書頁皺得翹起來了。為了喜歡的人而將小說的內容都背下來了,儘管如此她卻是打從心底裡討厭夏目漱石,總是一邊背一邊露出扭曲的表情。她砰地一下倒到床上,天花板和牆壁四周都貼滿了照片。少女像貓一般將其中一張釘在牆上的照片拿下來,用臉頰蹭著,呼出的溫熱鼻息在照片上添上一層水汽。

「  君、  君、我愛你啊……最最最喜歡你了。夏目漱石,都背下來了喔。我很棒吧,會正眼看著我,讚賞我的吧?……可是、最討厭了啊……我最討厭你了  君,夏目漱石也好噁心。為什麼喜歡夏目漱石……?不喜歡我嗎…只看著我嘛。夏目漱石之類的…喜歡噁心?夏目漱石喜歡噁心夏目漱石喜歡噁心?」少女沉醉般地看著照片,像在和誰撒嬌般用甜膩的聲音說著。忽然,她將手中的小說集生硬硬地扯開,搖搖晃晃地從柔軟的床墊上站起來,將被撕裂的小說集碎片踢到床下。

「  君~等會又可以見到你了~啊啊……今天也在電車上見面了、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少女從校裙口袋中掏出十幾張新沖洗出來的照片,在拉緊窗簾的房間中瞇著眼睛端詳著。少年各種各樣的形體動作都呈現在照片上,無論是剛剛從家裡出門,在課室中閱讀,還是偷偷用眼角瞄著另一名少女的樣子。

「啊、啊……?前田……麻美……  君?在看麻美…」少女迷茫地盯著照片背景中的另一名少女,少女猛地用手揉爛了照片。

「看著麻美?……  君喜歡麻美。」少女面無表情地拎起書桌上的火槍,點燃了照片,丟到大理石的寢室地板上。

看著火光將麻美的臉燒得扭曲消失,滿意地笑了出來。少女笑著的同時,猛地弓起背,用手捂著嘴巴,跑進了房間中的獨立廁所。手緊緊地抓著洗手盆邊緣,將胃中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了,酸澀與滾燙的感覺在少女喉中滾燙燃燒,她不斷地咳嗽,大口地呼入涼氣。

「麻美是漂亮的人,  君一定會很喜歡的嘛……我、送給  君當禮物吧。  君一定會更加喜歡我的。包得很可愛的話、  君一定會喜歡……因為,我最清楚  君了嘛。咳咳、呃啊啊啊——」少女看起來有點病懨懨而且神智不清的樣子,艱難地用手抓住鏡子的邊緣。從那面鏡子中映照著的是露出兇狠目光的自己,以及地上那團燒得看不出原形的,發出嗆鼻臭味的照片殘骸。
「……騙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因為  君喜歡我嘛。沒有那種照片喔。因為因為因為  君最愛最愛最愛最愛我了嘛。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少女痛苦地呻吟著,走出廁所前將衣衫頭髮梳理整齊。她像平時一樣和母親道別,出了門,彷彿只是要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飲料回家一般。少女踏著每日走過無數次的路,往那個地方走去。
不要離開啊。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不要變得冷淡不要別開目光不要喜歡上我以外的人。我比誰都害怕你離開的樣子。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
我獨自地走出了校門,一如既往地低頭走在人來人往的歸家路上。一想到,等會要擠入滿是人,但完全沒有溫柔人情的電車中就感到心情不快。其實,我也並不是那種沒有人邀請才孤獨地回家的人。
剛才,鄰桌的人邀請我去咖啡廳了。但是……

怎麼會答應你這種人的邀請。

但是,我卻回答「學生果然還是不能在放學後亂逛啊,你也早點回家吧。」,並露出了真誠的笑容。老實說,那種笨蛋說出來的,用來束縛我精神的話句,對我來說只能說是不堪入耳吧。但是沒有給自己惹麻煩的必要,所以還是說謊吧。

文學也好,知識也罷,我也並不是那麼喜歡。儘管如此,我對它們的渴求是不間斷的。它們描寫帶來的感覺新鮮極了,是身邊無聊的事物無法給我的。但是心中總是湧出一股無法壓下的悲傷。

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那種被世界殺死的挫敗感,一直都沒有消失,在我腦海中不斷徘徊。

我停下了腳步,有誰說過蝴蝶效應之類的話吧。我死了的話,大概也不會有大災難導致人類大量死亡之類的事情跟隨。

我只是渺小的傢夥。

不止是諸多羞恥或者什麼我只不過是個說謊機器那麼可笑了我的人生就是謊言吧其實自我哪裡都不存在更談不上是什麼該死的特別了我只不過是個膽小鬼待在角落等待誰來拯救我而已我只不過是個連你都看不起的沒骨氣的人所以救我啊求求你叫我的名字不要裝作什麼都聽不到因為我只不過是懦夫我連踏出第一步都不敢只會在內心灰暗地唾棄自己的人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  君?」

那聲音彷彿是銀光般劃破了黑暗。

我愣住了,緩慢轉過頭,原來是她啊。最開始心中溢出的溫暖都消失殆盡了。在電車上看到的那個人又出現在我眼前了,她小步地跑來我身邊,那種充滿活力的姿態真是令人羨慕噁心。

「  君,你還好吧。看起來臉色好差,是不開心嗎?」她歪著頭,柔順的髮絲隨著肩膀滑落,看起來像是貓咪般機靈。

「嗯。我沒什麼,不用擔心。」

「那就好了~我在後面看到  君好像快要撞到燈柱了!」她大大地呼出一口氣,看起來似乎是安心下來了。總覺得她身上有些異樣的特質,我是不是見過她的?

「是    同學嗎?」我用平常的語氣問道。

「嗯嗯!  君還記得我。這樣太好了,我也對  君的事情記得很牢喔,像記得夏目漱石的文字一樣。」她的臉紅紅的,好像是因為興奮而導致的。她連說話的音調都變得高了些。她高興地將書包舉高了一些,像是小孩子被喜歡的老師記住了般。

說起來,她就是那個在電車上,和我說……

「  君。」她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思考,她的臉漸漸湊近,我莫名地感覺到她體溫在不斷上升,「  君不要傷心嘛,我會努力送很多很多很多禮物給  君,  君喜歡的,我都可以幫你拿到喔,不過我都清楚  君喜歡甚麽啦。所以  君要笑起來,再高興一點再高興一點地笑起來。」

近距離地凝視著她的雙眼,讓我感到恐懼。

因為那雙眼睛什麼都沒有啊。

*
我忽然對她的事情感到一點興趣,大概是因為有趣吧。對於沒辦法看透的東西,需要用腦子去思考的東西總是有興趣,真是令人高興。

上課的時候,老師突然佈置起了小組活動,還要出外攝影收集資料之類的。對那種白癡的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將人有限的時間消磨在這種地方會被說成是在謀殺他人吧?

說起來,你為什麽興致勃勃地開始活動起來了?難以理解之餘,還覺得你真是麻煩得要死,居然對會這種事情感到興奮和高興。我將目光從你身上別開,托著腮,將目光移向窗外活動的人們。身邊的人都不斷發出噪音,似乎在討論要和誰一組。

其實對我來說,算不上是喧鬧。世界一直都很安靜。

「吶,  君~我們一組吧?你看~資料都好好地整理了喔!我對於資料整理可是非常擅長的。」難得她從我的正面走來(平時似乎總是走在我的後面,或者身旁呢),踏著異常輕快的腳步。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手中拿著一疊資料,似乎是做過了詳細收集整理的樣子,邊緣貼滿了不同顏色的便條。

「喔。隨便吧。」我隨意地回答了她。她看起來真不像是普通優等生的人,總覺得有點礙事。我腦海中回放著昨天的事情,她那種奇異的反應,感覺是甚麽時候將我的想法推理出來了一般。還有那雙連意識都沒有的眼睛,真是讓人覺得噁心。

「真的嗎!」她又露出那種撒嬌的模樣了,砰地一聲將手中的資料都放在我的桌子上。身後有幾個女生在叫喚她的名字,向她招手,叫她參加那一組。她轉身露出微笑,似乎回絕了她們的邀請,繼續專心致志地在老師發下來的專題報告題目下填滿需要的資料,密密麻麻地一點空隙都沒有,好像讀了會窒息,感覺有點像某些惡毒的笑話一樣。

「你不去和她們一組嗎?」

「嗯?  君在說誰?」她歪了歪頭,露出不解的表情,專題報告的題目紙滿滿是黑色的字跡,但她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願。

「那邊的女生。」我指了指那群打扮得新潮可愛,還在大聲談笑的人們,她忽然笑了出來。

「……  君在說甚麽嘛。妄自菲薄的話,我會生氣的。」她的語氣與嘴角的微笑中似乎帶有某種程度上的寵溺,但是我卻搞不清楚她那種跳躍性的句子是怎麼來的。

「甚麽意思?」

「將那群垃圾和身為人類的我們比起來,  君是在妄自菲薄吧?不用謙虛也可以喔,因為垃圾就是垃圾,沒有人在叫我過去啊。」她面帶笑容地說出那種話,但眼神卻很堅定。

噗,真是個奇怪的人,性格完全有違那種優等生的臉蛋,不過蠻好玩的。

「妄自菲薄。」我饒有興趣地重複了她句子中用過的成語,她看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我將她寫滿字的題目紙拿來看,我想大概只需要將她寫的東西全部丟到報告上就大功告成了,接下來只需要跟著老師到處走就是了,連回家上網查資料都不需要。

老師開始叫那些喧鬧的同學都安靜下來,但是根本沒有人理她。老師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在講臺上叫大家安靜卻一點效果都沒有,最後只能垂頭喪氣地宣佈現在可以離校。這樣對待老師還真是過分,人大概心裡都是那種東西吧……語言無法形容出來的,那種東西。

「為什麽都不守規矩……」她低聲喃喃自語,似乎有點困惑的樣子。

「老師看起來好可憐。」我看了一眼染了一頭靚麗栗色頭髮的班主任正低頭嘆氣,劉海遮蓋了她的表情了,那股陰沉的氣場卻環繞在她身旁。要是現在走過去安慰她的話,只會被說成是老師的走狗或者是拍老師馬屁之類的吧,一想到這裡,就覺得人類很麻煩。

空空如也的教室只剩下我和她,連灰溜溜的老師也回去教員室了。雖然剛才沒聽,但我們大概就是提早離校去蒐集資料吧。是說,誰會好好地去收集資料啊?提早離校只會是穿著校服到處亂逛,然後做些敗壞校風的事情吧。

午後的陽光從教室的玻璃窗直射進來,我稍微站到了陰涼的地方,肌膚發燙的感覺不太好。但她還站在原地,眼睛往門口瞄了幾眼,看起來是在躊躇甚麽,但最終還是沒有挪動腳步,一語不發地盯著老師剛才站的地方。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可憐……?理解不了。」她緩緩地開口發問,臉上的困惑更明顯了,轉頭看向我。

剛才都是在考慮這種事情嗎?

「可憐就是可憐吧,因為都沒有人聽她講話,喊到咳嗽都沒被尊重。」我將手插入口袋,隨口說了些甚麽,不回覆點什麼的話,看起來真沒禮貌。

「……這樣是可憐?那不是很奇怪嗎?對  君來說『可憐』的定義是甚麽?因為大家是垃圾,所以沒辦法好好地守規矩,但結果卻是老師可憐……可憐,為什麽?為什麽可憐?是事實的事情,可是為什麼要添加感情的形容詞?因為事實,根本無法改變,為什麽又要添加主觀色彩?不是很奇怪嗎?所以才沒辦法理解啊。」

她皺著眉頭,語氣平淡地連續性發言,彷彿是物理公式般讓人難以理解的想法從她那方向我投擲過來。真是一點都聽不懂,看似很有邏輯又富有強烈個人主觀色彩的推理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她腦內那種硬邦邦的邏輯好像落到了我的腳邊,聽起來好像很好玩,但是要去想就麻煩死了,大概最討厭這種東西了。她眯縫著眼看我,最後嘆了一口氣。

「……真是奇怪啊,完全不懂。」她又恢復了平時那種輕鬆的語氣,向我走過來。

她隨即又開口說:

「吶,  君,你能看到我看不到的嗎?」

「幽靈什麼的,一點都看不到。」

「只有  君可以幫我看見,我看不見的東西。」她露出了高興的表情,恢復成平時看到的模樣,剛才那股強勁的邏輯似乎已經消失無蹤了,大概是縮回她的腦內了。

她一直都是在想這樣的事情嗎?

真是意外,原來還有這種人。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想甚麽,但是好像很有趣。這樣就夠了。

「……呵呵。」

我用幾聲虛偽的乾笑來掩蓋心中的得意與高興,那種話真是好呢。我開始有點好奇,她的眼睛看到的那個我所看不到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是佈滿數字,還是全是線條,還是說是……

*
少女筆記本上用紅筆寫上少年的名字,不斷地加粗字體,不斷地書寫著。她單手托腮,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從筆記本的夾頁間抽出少年的照片。

今天上學  君也和我說話了。昨天也和我說話了,前天也有喔,大前天,大大前天……好開心啊好開心啊好開心啊好開心啊快要死了。

對少年那種感情才不是因為什麼他曾經將她從不良少年手中救出那種愚蠢的理由,是第一眼就愛上了喔。第一眼就愛上了那種氣息啊,無論是什麼都想要將它吞下的那種愛意。想知道對方所有的事情啊,想看到對方被殺死的表情,想嗅清對方的身體是什麼味道,全部令人沉醉啊。

「  君,一起吃飯吧?」少女捧著便當盒,到少年桌前。

「嗯。好啊。」

少女儘管夾起煎蛋放進嘴巴中,眼睛似乎都沒有離開過少年。後者則是面無表情地咬著麵包,她忽然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他見其笑起來了也跟著露出了微笑。

最近幾個星期,少年無論下課的休息時間,還是午休時間,就連放學歸家路上都和她聊著天,丟下班上所有噁心的白癡和她聊天,她相信這一定是彼此間不可磨滅的羈絆吧。

快要暈眩過去了。幸福得快要窒息了。彼此喜歡的那種愛戀濃稠得快要將呼吸道食道腦神經都堵塞了,像瘀血一樣積在腦下引起劇烈的暈眩。

我,最喜歡  君了。無論什麼都可以為了  君做到。  君也喜歡我,太好了,一直一直互相喜歡就好了!一定是神聽到了我的禱告吧?我們守著神祝福的喔,  君,神的意思一定誰都不可以違抗吧?所以,不可以離開我,因為,會被殺死的啊。

少女一下課就開始到處張望,結果都找不到少年的踪影。因此感到了不高興,隨即一股噁心的不安感湧了上來。她站了起來,到了門口張望。

「你做甚麽啊?」一位女同學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  君在哪裡呢?」不耐煩的少女立即露出了平時的笑容,對著那位姑且可以被稱為『朋友』的垃圾同學說。

「不是和前田下去了嗎?你最近都跟他很好啊,是釣上了?」女生壓低了聲音說,用手肘輕輕地頂了少女的手臂一下,露出了那種理解的表情。少女將目光移到走廊的盡頭,和旁邊的同學隨意敷衍了一下就沉默下來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

少年一副平常的樣子和名為前田麻美的少女從走廊的盡頭走來,似乎一直都只有麻美在說話,少年一直面帶微笑地聽著。少女盯著兩人,手抓著門框的力度越來越重,連呼吸的頻率都越來越快。少年注意到了少女,但沒有因此加快腳步來到她身邊。

那個是麻美吧?今天也是很可愛的人。  君都喜歡這種禮物嗎?那麽……我也要努力做到那種樣子!像垃圾一樣變得又蠢又單純!但是,這樣豈不是很噁心嗎?好糟糕啊,要怎麼做呢?唔唔,是我做的不好嗎?

沒關係啊,只要殺掉那個礙眼的女人就好了。少女露出高興的笑容。

「前田同學,你剛才去哪裡了?」少女問走進課室門的麻美。

「啊,剛才拜託了  同學一起去了教員室幫老師忙。」麻美對著少女笑著說,少年只是沉默地站在麻美的身旁。

「誒~這樣嗎?說起來啊,麻美,你不是很擅長那個圍巾編織嘛,可以教我一下嗎?唔,我完全苦手啦。」少女拉住麻美的手問道。少年似乎看不太慣的樣子,別開了臉。麻美點了點頭,和少女回到了座位附近聊天了。

*
「說起來  君喜歡那種貓咪嗎~軟綿綿的~」少女伸出手,做出撫摸貓咪頭部的動作。

「啊,嗯……喜歡。」少年似乎是第一次那麼坦率地回答她的問題,對於少女的問題總是曖昧的應對著,現在這副害羞地承認著的模樣更加是讓少女高興。少女建議放學後去她家看她養的貓咪,少年果真露出了高興的表情。

嗯嗯~  君露出了可愛的表情耶。少女暗自在心裡興奮著,之前在少年家外徘徊不斷的時間一點都沒有浪費,全部都得到了回報,心願全部全部都被神聽到了。

少年一到她的家便對那隻貓愛不釋手的樣子,抱在懷中又是撫摸又是逗弄,無論少女說什麼他都好像沒在聽似的。少女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  君,好像很喜歡小黑啊。」少女跪坐在少年身旁,輕描淡寫地說道。

「嗯。因為貓貓很可愛,我也想養貓呢。」少年輕鬆地說著,黑貓悠閒地在他腿上打著呼嚕,用毛茸茸的爪子蹭蹭自己的臉。

「嗯!  君生日的時候我來送你貓貓吧~」少女盯著那隻貓,熟練地將牠抱在懷中。

「我去廚房餵小黑吃東西,  君在這邊等著吧。」

少女小跑著出了房間,只剩下少年一個人在客廳中。她懷抱著貓咪的手臂越攏越緊,貓咪在她懷中不斷掙紮著,伸出尖銳的爪子撓著她的皮肉。少女看起來不為所動,一手將貓咪扔進微波爐,狠狠地關上門,用力地按了旁邊的按鈕。

「小黑,掰掰了喔。哈哈哈哈哈哈……因為,小黑是壞貓咪,明明都約好了不可以這樣做的啊。一直一直和  君那麼高興算什麼嘛,不可以饒恕不可以饒恕不可以饒恕不可以饒恕。所以,去死吧,低等生物。」少女無辜地扁嘴,按下了『開始』的按鍵。

微波爐內的燈光亮起了,肉體爆裂的聲音,血液飛濺的聲音與貓咪的尖叫聲同時響起,爐內發出陣陣焦肉的臭味。少女隨即跟著尖叫了起來,她緊緊地抱著頭。少年跑了過來。

「你怎麼了?剛才,我聽到了甚麽聲音……小黑呢?」

「唔…小黑、突然發狂,尖叫著從窗外跳了出去了。  君,這該怎麼辦、小黑會不會……被別的狗咬了……?」少女怯怯地抬起頭,望著少年的臉。少年猶豫了幾下,點了點頭,儘管是注意到了微波爐的異狀卻決定先陪少女出去。

誒。說謊到底有什麼不好的嘛。我只是想要  君多看我一下嘛,這樣不是很普通的要求嗎?會吃醋妒忌會希望被喜歡的人注視甚麽的,大家都是一樣受阿倫森效應影響的啊。所以這種小小的謊話,  君會原諒我的吧?因為我最最乖了。

*
我最後也只不過是喜歡利用其他人而已。

只不過是愚蠢地覺得只要有誰在身邊就好了,心便漸漸地沉浸下去了。明明我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出生的吧,可是看起來完全是個錯誤。我們從來就沒有相交的地方,因為同樣懷著缺陷的你和我是不能在一起的吧。這樣想著的我,漸漸又感到了不滿了。

如果,你不是你,就好了。

但是,這樣的話,我又為什麼會喜歡你,因為『你』已經消失了吧。

「  君,今天放學之後去咖啡廳嘛。」她向我撒起了嬌,我不知為何伸出手撫摸了她的腦袋,答應了她的要求。越來越熟悉的她,看起來更是惹人憐愛。

「你覺得,人為什麼要和人相遇?」

「是因為『愛』吧。按照古希臘樸素唯物主義學恩培多克勒的說來看,『愛』促使四方事物聚集,是構成事物的力量。」反正她也只會給出這種答案,好像完全沒有思考過一樣。我安靜下來了,她似乎欲言又止,我因無趣而將目光投向了你。你似乎在和誰講話,沒有看過來。你的世界大概正以好幾光年的速度將我拋離了,反正我的世界也只不過是由謊言和偏執組成的,沒甚麽可以跟你說的。

明明我們是在巨量數間稀少的可能性下相遇的人。

「  君一直都不開心啊,是因為有東西想要卻拿不到嗎?」她意外地敏感,我從不懷疑她的意圖。我之前確實是從她的微波爐中嗅到了濃烈的焦肉臭味,但我卻沒有在意的理由。她無疑是個接受我的人吧,比起我去愛人,她愛著我吧。

只有這點讓我既高興又膽怯。

我不想被誰束縛,可是,卻無恥地渴求著,依戀著她那份愛戀的心情。

「我有不少東西……雖然,我手中甚麽都沒有。」

「這樣好悲傷啊。  君已經不需要了嗎?」她露出了傷心的表情,微微地垂下頭。我搖了搖頭,與我充滿共鳴的她,將我缺失部分補完的她,花了不可量化時間才與我相遇的她。應該被我好好保護的她。

直到最後,我都沒有顧及她的感受,親手將未來的我們殺死了。

*
少女比起平時都要高興,臉上那宛如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快步地走到了少年前面,夕陽餘輝的溫暖色彩在她的臉上不斷渲染開來。忽然,她停住腳步,轉身面向少年。

「  君好慢啊。」

「嗯。抱歉。」少年也停下了腳步,但是他無法看清少女在陰影下的表情,他撇開了目光,少女的眼神讓他感到不快。

「吶,  同學。我想向前田同學。」少年用話語殺死了一些東西。雖然是無形的,但卻是血淋淋的,內臟都落到地面上了,發出了噁心滑膩的聲音。

啊啊,夕陽下少女的眼眶中溢滿了眼淚啊。

「……  君為什麽要……這樣做……」少女的聲音變得低沉又沙啞,之後就像壞掉的播映機般發出了不成音調的嘶啞噪音,不斷流出淚水的雙眼對上了少年的眼睛。

騙子騙子,  君為什麼聽不見了!為什麼聽不見我的聲音了!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愛著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已經不要了嗎?已經不要我了嗎……全部都是大騙子,我相信著的啊,我比誰都要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了。明明會在一起的……明明就是會……永遠啊啊啊!!!!!!為什麼要逃走為什麼要說出來為什麼要殺死我們的未來嘶嘶嘶嘶嘶嘶——

「啊嗯?前田同學……有這樣的人嗎?  君在說甚麽啊。」

*
每天都緊跟對方身後,無論在哪裡都不會消退的腳步聲。

啊啊,在黑暗中也好,在哪裡都可以,我都深深地注視著你,靜靜地追隨你的氣息。不要哭也不要露出寂寞的表情,我不會離開你,我不會弄丟你的啊,你走到哪裡都會陪伴著你。

為了那種該死的女人而憂傷的你可愛得要死,讀著芥川龍之介的書而一語不發,其實一直都在看著那個女人啊。明明我才是愛著你的人,那種滿口謊言的下賤婊子就不用管了吧?乾脆殺殺掉,丟進廁所沖掉。隔著房門不斷地呢喃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永遠永遠永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今天也好明天也好會讓你更加愛著我的,作為愛你的證明,將全部的東西都獻出來給你吧。

誰也阻止不了
 收信者

『前田麻美』

 來自

  リンコ  
*
我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她的臉龐,她正以極其煽情的姿勢騎坐在我身上,並且俯身看著我。

「  君、早安。」她愛憐地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頰,雙眼空洞得像現在的她根本無意識。她愛嬌地輕笑了起來,我抓住她的手腕,反將她拉下了我的身體。

「你是哪裡進來的?」

「……  君在說甚麽啊、我一直都在你的房間裡啊。昨天晚上也好,前天晚上都好,我一直都陪在  君身邊,看著  君喔。是  君邀請我的啊,奇怪。」她機械性地露出微笑,目光毫無聚焦地漫遊著。我這才注意到了被破壞掉的房門鎖,這幾天聽到的聲音該不會是……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  君不要這樣嘛……我特意在門外放了禮物喔。  君一定會喜歡的,因為我之前就說過要送的吧?  君不去看嗎?我特意準備了那麼久……好過分啊。」她露出病態的微笑,身體搖搖晃晃的,好像快要因呼吸不順而暈厥了。我緩慢地走到玄關處,打開了門。放置在門外的是一隻棕色的大紙箱,箱底好像已經因被沾濕而變得爛糊糊的,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

貓咪的頭部貓咪的前爪貓咪的身軀貓咪的眼睛貓咪的內臟各式各樣的貓咪部分堆積在箱子內臟器的紫色血管的紅色腐肉的棕色黏糊光亮的表面呃啊啊啊啊。

「全部都是貓咪喔,啊啊,  君……不喜歡嗎?」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忽然,我腦後好像被什麼硬物重擊了,一下子眼冒金星,眼前的景色旋轉又旋轉,引起一陣劇烈的嘔吐感,更別說能平穩地站立。

「沒關係……我還有一份更好的禮物喔……  君一定會稱讚我的。」最後我看到了她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極為幸福的笑容。我居然有一瞬間感到安心了。隨後我被她手中的硬物擊昏了,失去了意識。

我再一次醒來了,浮現眼前的是熟悉的學校天花板。頭部傳來令我頭皮發麻的痛感,我猛地坐了起來。我剛才確實是在家裡,還被硬物重擊了,但現在怎麼安然地躺在了學校的醫務室……?我摸了摸後腦勺,那股疼痛的感覺又竄上我的神經末梢,凸顯出真實。

我額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驚恐浮現心頭,心肌好像被什麼揪緊了般。我連忙伸手掀開床邊的布簾,學校那位保健醫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你醒過來了?」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的聲音在顫抖著,手還緊緊抓著布簾。

「我怎麽知道,一進來就發現你在這裡了……昨天該不會是偷偷溜來學校搞破壞,還躺到保健室吧。」

「……別開玩笑了,老師。這種事情誰能做得到。」我心虛地回答道。難道是我的夢嗎……

頭部的痛感也許只不過是在學校哪裡撞到了才被送進來的,從來就沒有發生過甚麽被跟蹤之類的事情。我向保健老師好好地道謝後,往課室走去。我拉開課室的大門,一瞬間的確是讓喧擾的同學們安靜了幾秒,反正他們隨後也只會繼續張開嘴巴吐出廢話。我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一點。

不在啊。

她不在啊。

哪裡都不在啊。

位置上空空如也的,連抽屜都是乾淨得要命。居然連一個討論她情況的人都沒有,黑板上也沒有寫上缺席者的編號。

她是不存在的嗎?

只是我腦中的幻想嗎。只是我在腦內虛構出來的人物,微笑話語事件時間感情全部都是虛假的啊。你也不見了啊,你也不見了呢。但是她為什麼消失了,她才是那個一直站在我旁邊的人啊怎麼可能啊明明是在一起的,唯一的那個她,難道從來都沒有這個人,連痕跡全部都被抹殺了嗎?!不曾存在過,不曾存在過,不曾存在過,不曾存在過,就像我一樣生出來就是為了被遺忘,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哪裡都不見了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抱緊了身體恐懼地將目光移向別處,走廊的人都扯起冷漠的笑容。誰都沒有伸出手啊,對於我這個身為他們同伴又是優於他們少許的人,誰也沒有伸出手啊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啊啊,我的人生諸多羞恥,充滿謊話又毫無意義,反正都要死的怎麼樣都無所謂吧,反正我甚麽都沒有喜歡剝奪就剝奪吧。在腦海中盤旋的灰暗話語又擠滿了我的視線,催人嘔吐的扭曲嗓音怎麼樣都無法趕走。我頭也不回地往校門外奔去風在喉嚨中不斷灌入耳邊的人生路邊的車聲變得像刀片般傷人過快的奔跑奔跑奔跑肌肉都被拉傷連呼吸都忘記了,我攀上公寓的樓梯,用力地打開了門。

「……」她猛地抬起了頭,臉上還沾著的血漬,看起來像隻背著主人吃了魚的貓般露出了少許驚訝的表情,隨即露出那種快要哭出來的,滿是愧疚的表情。她跪在地上,手中拿著的是往地上淌著血的菜刀,人的殘肢散亂地丟在地上,一陣濃鬱的血腥氣從屋內湧出。我聽到了她以外的呼吸聲,沙啞的聲音在呼喊著,

我的名字。

「零、  救我……  啊……」

她身旁還有另一個精美的盒子,我繞開腳邊的殘肢,盒子內的是淚水流進睜著充血眼睛,只剩軀幹的你,張開的嘴巴中發出空洞呼喊。淚水從我的臉龐滑落,滴至她的臉頰旁。

她露出委屈的表情,放下了刀子,開始哭了起來。

「  君提早回來了…禮物壞掉了……  君會討厭我了……嗚嗚、……」

只要現在報警的話,前田同學就會得救,而她就能被順利逮捕吧?我轉頭盯著在血泊中哭泣著的,充滿令人憐愛特質的她,我毫不猶豫迅疾地抄起了地上的刀子。

猛地刺了出去。

*
我們是為了互相補完才出生在世上,才會在此相遇的吧?一直以來都共用著兩顆彷彿是劣質品的心臟。

我們是深信著這一點,所以才會繼續地在彼此身邊活著的。

用了無數的力量與無數的時間才相遇起來了,但是我卻感到悲傷與寂寞,躲避著你的感情,從你的『期待』中不斷尋找躲藏點。

因為只有兩個人的話會很寂寞吧,無論到哪裡兩個人的世界真是令我恐懼,口中說著『永遠』這兩個字,聽起來像詛咒一樣不是嗎?

但是,擺脫了彼此的枷鎖,停止互相補足的我們,就失去了『我們』了啊。

這樣的話,就兩個人一起吧。不管前進到何方做著什麼事情,都是兩個人的世界。

只有一人的,兩個人的世界。

*
「吶~  君~你知道嗎,學校的大家發現麻美死掉了。結果,到處找我們兩個耶。」

「啊,是啊。因為我們是罪犯嘛。」

「……哎喲,這樣好麻煩啦。要是被員警抓走了,和  君分開了的話,我才不要啦。」

「我倒不太在意……只要心在一起就好了。而且少年法有一大把空子呢。」

「說的也是~那麽就這樣繼續好了~」

「嗯。」

持續獨自寂寞受傷的世界,卻是有你的世界。



Fin./////
First  2011-02-05  02:33
Final  2011-02-13  23:59

參考曲目:
一人ぼっちで二人きり  DECO*27
文學少年の憂鬱  ほえほえP
ロッテンガールグロテスクロマンス  マチゲリータ
セカイにただヒトリの  fatman
Girlfriend 古川P

註解
1. ——節選自《文鳥》夏目漱石
2. ——改編節選自《心》夏目漱石
3. 皮格馬利翁效應,所謂『相信』能造就奇蹟的效應。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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