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30日星期四

【赤黑】現在進行式回憶

×過去嚴重捏造注意、洛山誠凜比賽結果捏造。
×如果疼卷大神打我臉了,請各位不要介意本文與原作的衝突。
×以下的小赤不會出現OOC以外的人格切換。所以,本文的小赤是只有一個的吧。
×似乎寫不長吶。而且沒有什麼劇情。
×我知道也許會有理科學霸來看文章,理科梗的部分請您閉起一隻眼睛吧。
×文中提及的理論已根據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扭曲【你
×可以接受的話,請繼續往下。

*
回憶是被截斷的細小線段,毫不相關又互相影響,過往的時間由這些細小的線段組成,串聯成直線從人的腳跟往後無限延長,宛如影子般緊緊相隨。

黑子哲也瞇起眼睛,刺眼的陽光斜斜照入圖書館玻璃窗,反射在桌面上成了一塊發亮的痕跡。黑子從未想過夏天會是這樣度過。印象中的夏季總是從蟬鳴開始,世界像是在灼熱的太陽光線下漸漸融化,抑或是軟塌成半固體狀——黏著肌膚的制服襯衫讓人討厭,但也拿它沒辦法。熱度停留在肌膚上無法散去,凝止的空氣彷彿早就放棄進入肺部進行氣體交換。即使深呼吸也無補於事,氧氣稀缺的濃稠血液在體內加快流動。

一切都與記憶不符。


在空調馬力十足的圖書館中,上述一切的夏日特徵通通被推翻,涼意點點地滲入皮膚。黑子的目光從桌面移到一排排整齊的書架上,首先映入眼簾的必定是000的總類書櫃,其次是——如斐波那契數列一般類推下去。

黑子,已經理解了嗎?坐在黑子對面的赤司征十郎輕挑眉毛,放下手中深藍色的筆,尖銳的目光徑直投向他,眼神中隱約透著少許不耐煩。蟬鳴被玻璃隔絕在外,或許打開窗戶便能聽到這夏季的聲音,然而此刻卻靜得很。即便四周仍有學生走動,但目前來說,兩人像是被關在獨處的密封空間般對視著。

對不起,赤司君。黑子的目光拉回赤司身上,身上是燙得筆挺的帝光制服,不過不及他在陽光下顯得更為閃亮的紅髮奪人目光,黑子刻意忽略了桌面上翻開的物理書。

沒關係,物理中總是有些概念比較難理解。赤司低聲說道,與此同時翻開面前的物理書,書頁上印著一行行黑色的印刷字,配上插圖,但是不見得有什麼變得容易理解。赤司的語氣依然平穩,彷彿剛才眼中的一絲不耐不曾存在,他接著說:先從向量和標量的分別開始吧。

嗯,我明白了。黑子點了點頭,開始讀起眼前攤開的書,思及自己嚴重低於班級平均的理科分數,再這麼下去不止是暑假,連午休甚至僅餘的休息時間都會被抓去補習吧。

也許這沒什麼不好。黑子感覺到赤司尖銳的目光再次投向他,頭皮都能感覺到那微小的刺痛,於是他只好不情願地將思緒固定在書本內容中。

標量即指坐標變換下保持不變的物理量。

無論是向前或是向後都是保持不變的——

*
黑子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全是踏在地上,偶爾會有幾下跳躍,不知是為了更快到達目的地還是心情興奮。無論是哪種情況都好,黑子不用回頭就知道腳步聲的主人是誰。跟他一起離開更衣室的火神大我則是露出了少許麻煩的表情,大約也是知道了來者是誰吧。

黑子!火神!不出所料,果然是監督相田理子的聲音。黑子感覺背被拍了一下,他順著慣性往前俯了點,緩緩地轉頭看著把一疊資料抱在懷中的理子。即便現在已入秋,裙擺的長度也不見增長,襪子也沒有替換成保暖的厚絲襪,從棕色船鞋中露出依然是白色的短襪。每當看到這樣,黑子便對女孩子的敬佩多了一分。畢竟在帝光唸書的時代也曾與桃井五月有過一段交情,對於女性天生的細心與不畏寒凍的體能早就感到佩服了。

最近總是想起帝光時候的事情。就連自己都感到有些困擾,既然有月圓月缺影響人心的說法,想必也有季節影響人心的說法。練習結束時,連僅剩的橘黃夕色都被深藍所吞噬,逐漸同化、深化。四周的空氣乾燥又寒冷,吸進鼻腔中都乾得發疼。

眼前的事物與過去的記憶毫無關聯,但總有事情可以勾起回憶。

請問有什麼事嗎,監督?

想來問問你關於赤司征十郎的事情。

相田的問題一出口,不止是火神露出驚訝的表情,連黑子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實際上會問這問題也不奇怪,畢竟赤司所在的洛山高中是強校中的強校,而他本人更是在學界名聲響得不得了的奇蹟世代的前任隊長,現在更是以一年生的身份當上擁有三個無冠的洛山高中籃球隊隊長。

黑子沒想到相田居然會問上赤司的問題,本來以為會是合宿菜單訂十倍好還是五倍好之類的鬼畜問題。這時候應該覺得相田的雙眼已經犀利到可以看穿黑子的思想,還是說一切都只是巧合罷了,簡直像是將一塊硬幣往上投擲,經過自由落體運動後竟然豎立在地板縫上。總而言之,相田和火神的目光都集中在黑子身上,這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赤司君在帝光的時候是我們的隊長,只要聽他的指揮就一定會贏。當然他也不允許我們違抗他的命令。黑子語氣平淡地說道:不過,他比誰都認真和努力,所以剛才那些都是律己嚴人的表現吧。

……唔,還有別的嗎?相田微微歪頭,眼神中莫名地尖銳起來,大概腦內又在分析情報吧。

身高只有173公分。黑子不假思索地說了出口。

意外地——相田認真地點了點頭,正準備評價這句話時候才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她連忙說:不是這個啦!硬性的數據資料比較容易拿到,我想知道一些過去的事情吧。有時候人打球的方式也會受過去影響,就像火神會受街頭籃球影響一樣吧!黑子以前和他同隊,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火神不知為何覺得相田的話中多了某種熱情,而且很明顯和打籃球沒有關係。可是,潛意識告訴他,千萬不要知道那種熱情的名字與真相。

不好意思,我和赤司君並不太熟。黑子頓了頓才說出這句話,聲音依舊是毫無起伏,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掃下淡淡的陰影,這讓他原本就淡漠的神情變得更淡漠,眼神中混雜著了些不情願。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相田露出了苦笑,她伸手拍了拍黑子和火神表示練習辛苦了,然後就離開了兩人的視線範圍內。火神看著嬌小的相田一下子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忽然鬆了口氣,結果不是什麼麻煩事真是太好了。他正準備轉身和黑子繼續走的時候,卻發現黑子不知何時也失去了踪影。火神有點驚訝,但這種事情早就習以為常了。

黑子似乎在刻意隱藏著什麼,簡直像是逃走了似的。

火神有點介意黑子沒有說出的那段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比起刻意隱瞞,他更介意那雙湛藍的眸子中流露出的寂寥。

火神沒辦法知道黑子眼中的寂寞是從何而來,本能地覺得是與赤司征十郎有關。可是,世界上一定有著連使用野獸本能也無從得知的事情吧。既是不願透露的,肯定也不願被詢問。心中暗自開始擔心的同時,火神失去了追上前問的勇氣。

[02]
*
你這傢伙居然逃到漢堡店。火神不滿地等著眼前吸吮著杯中奶昔的黑子,將手中放著小山似的漢堡的塑料托盤放在桌子上,發出了沉著的砰聲。實際上,黑子若是不開口說『今天的漢堡多了三個,胃口還是一樣好呢火神君』,他大概不會注意到黑子就坐在自己面前。

火神君太失禮了,並沒有逃。黑子的雙眼集中在那堆漢堡小山上,湛藍色的眼珠轉了一圈,毫無意義。嘴巴更加沒有離開吸管的意思,繼續將甜膩的香草奶昔吸入口中,讓乾澀得有些發苦的喉嚨滋潤一下。奶昔順著食道往下,只有往一個方向去,它帶來的涼意卻在細密如網的血管中蔓延開來,著實讓人爽快了些。可是,在冬天這麼做實在是沒意義。

除非是心靜不下來。

感覺你特別不想講和赤司有關的事情。火神一邊說,一邊拆開手中的漢堡包裝,開始啃起來。既然在漢堡店遇到了,就還是問了出口,也許自己本來就不是能隱藏想法的類型。漢堡店外的街道人來人往,即使是這個時間點,街上仍不乏穿著誠凜制服的學生經過。來自街道的喧囂都被隔在玻璃外,然而,漢堡店內也不見得安靜。學生們歡快而高昂的聊天聲、上班族在電話中與顧客談生意的聲音,還有店員開朗的聲音都混雜其中,眼前的人卻安靜得很。

算了。火神直接開始拆第二個漢堡,感嘆日本的漢堡真是小得不像話,居然還比較貴。

我和赤司君是真的不太熟。黑子放下手中的奶昔,凝結在白色杯身的水珠順應地心引力往下,在桌面上凝聚成一小灘水,他白皙的指尖也有些濕潤發冷。他的目光從快餐店那奶昔的杯蓋轉移到火神臉上,不似方才在更衣室外露出的寂寥目光,反倒是一種認命後產生的哀愁,像是抹在他眼底的一片濃色,化都化不開。火神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黑子最終還是決定開口,說道:

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
或許這是某種與生俱來的想法。

其實說是神使鬼差的想法或者青春期荷爾蒙飆升也沒差別。本來戀愛這回事便是毫無根據,強行歸納成2-二酚、2-氨乙基之類的科學名詞也無補於事,黑子從未認真理解過情竇初開和血液中多巴胺的濃度成正比之類的觀點。興許他曾在哪本書上看過類似的愛情研究吧,他還是願意相信愛情乃是由心生,而不是從大腦分泌多巴胺這種機制而生的產物。

其實不深入考慮就好了,只要像現在一樣繼續生活就夠了。

黑子瞪大了眼睛觀察四周,他的視界範圍並不比別人廣,於是得卯足精神。重心稍微往下,略微俯身向前,屈肌收緊、伸肌放鬆。瞳孔不斷地收縮以適應光源,籃球在隊員之間來回傳遞,落地的砰砰聲、風劃過耳邊的呼聲以及互相傳遞訊息的交談聲,一切都使空氣中的粒子震動。其實只是籃球部內的練習賽而已,黑子卻還是很緊張,好不容易才成為正選,拖累是不被允許的。肋骨籃內的心臟肌肉快速地收緊放鬆,快速流動的血令肌膚發燙。

可是手卻在發冷,不知是緊張還是疲憊了。連日的練習確實使黑子的身體疲憊,畢竟一軍的練習量比三軍多上一倍。球場頂上的燈發出了刺眼的白光,氣喘吁吁的黑子快速地將額上的汗水抹去,但是用早已沾滿汗水的前臂去抹汗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反倒是增加了皮膚上的黏膩感。他看準了前方傳來的球,他一個箭步上前打斷傳球的軌跡,球安穩地傳到青峰手上。

謝啦!青峰轉身躲過對手的斷球,順利地上籃,籃球落入籃框內。黑子瞥見一隊的分數又多了兩分,他的目光又馬上轉換場內,可是因疲憊而引起的睡意又企圖將他的意識拉向遠處。黑子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深呼吸了幾口。空氣灌入肺部之後,果真是清醒了些。

肌肉開始發酸發疼。可是眼前的賽況根本不允許自己慢下動作。既然不是什麼忍不了的痛,而且又不是動不了,乾脆等比賽結束了再說。黑子根據赤司的指示移動,他感覺到赤司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黑仔啊——不跟上是不行的啊。紫原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站在籃球架下方的他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雖然總體來講他還是一臉沒精神。

不好意思,紫原君。黑子一邊回答,一邊觀察著賽況,在適當的時機就把球攔截下來,然後傳給自己的隊員。棕色的籃球從左方的隊員傳到後方,往上拋後,劃出一條拋物線。黑子隨即往前跑去,避開四周防守的人,雖然並不是在防他。汗水在燈光下發燙、生輝,令人感覺眼前的一切越發眩目。

本來想著可以截斷,結果球卻被拍向另一方向,眼前就要出界了。黑子立即改變方向,奮力地跑去救球。也許自己根本救不到,或者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救,但是黑子還是出盡了全力,盡量身上去攔。結果發生了連黑子自己都覺得蠢的事,紫原往後退的時候不小心把跟在旁邊的黑子給絆倒了。黑子一下子失去重心,身體往左邊斜去,最後整個人因著轉動效應的趨勢而跌坐在地上,著地處傳來一陣鈍痛。

阿哲,你沒事吧?!在三分區被防得嚴嚴實實的青峰聽到黑子摔倒時的碰撞聲,大聲地問道,眼中的擔心之色異常濃烈。

不是黑仔你這種跟法啦!做這種事情,捏爆你喔?紫原一臉不高興地俯視黑子,因著逆光的緣故,黑子看起來紫原的臉被陰影所掩蓋,然而那種尖刻的眼神卻毫無阻攔地向他投來。

正當黑子準備說話的時候,綠間卻截了話頭:

該道歉的是紫原吧。

可是黑仔輕得像棉花糖一樣怎麼可能感覺得到。紫原像是不服氣般回嘴,他轉而將注意力全放到綠間身上,對跌坐在他面前的黑子熟視無睹。

這也改變不了你絆倒他的事實。綠間托了托略微下滑的眼鏡,接著他把滾落到腳邊的籃球撿起來,以極為幹練的姿勢投入了一個三分球。場上的人愣了一下,很快又各就各位繼續比賽。

黑子見大家都回歸本位,於是也急忙站起來站起來。突然感覺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如同電流一般急速竄過神經直達大腦,感覺神經末梢都要燒焦一般。每走一步,腳踝就傳來針刺一般的痛楚,肌肉也不斷地發熱。黑子咬緊了牙關回到場上,深呼吸幾口。走路時身體向腳掌施壓導致痛楚加重,腳踝更是感覺酸痛腫脹,疼得牙關發酸的感覺非常糟糕,他不禁皺了皺眉。

比賽仍在進行中,籃球依然在隊員之間來回傳遞,落地的砰砰聲、風劃過耳邊的呼聲以及互相傳遞訊息的交談聲亦毫無間斷。為了配合上青峰他們的速度,黑子硬是忍下了腳踝的痛楚,奮力地傳球。顧著腳踝的疼痛就讓行動變得有些遲緩,所幸這時候教練吹響了哨子,宣布了比賽的終結。

多謝指教。黑子的話語混雜在其他正選隊隊員的聲音中,使得他的聲音顯得更細小。不過他本來就不擅長大聲說話,聲音被淹沒了也屬正常。

黑子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緩慢地步出籃球場,獨自往更衣室走去。
[03]

*
待黑子走到保健室的時候,腳踝傳來的痛楚已經使他的面容扭曲,只可惜拉開保健室的門之後,房內空無一人。雖然無人在,窗戶卻向外敞開,窗外的天色已漸濃。自加入籃球部之後,每天都練習到很晚,眼前橘黃色的夕日沉入樓間的景象自是習以為常。風吹入保健室時候令窗簾微微揚起,以白色為色調的保健室中瀰漫著傍晚的氣息。

黑子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解開鞋帶。原本已經乾了些的額頭與背脊,如今因痛楚再度冒出汗水,晚風吹拂著潮濕的隊服,背部感到一陣涼意。黑子咬緊牙關把球鞋脫下來,雖然見皮膚表面依然有些發紅,但腳踝並沒有過分腫起,他鬆了一口氣。當黑子正準備站起來拿冰袋的時候,突然聽到保健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至於腳步聲的主人是誰,黑子也早就知道了。

果然是受傷了。穿著隊服的赤司出現黑子眼前,平淡的語氣中夾帶著濃厚的怪責之意。黑子的目光馬上就移開了,目光固定在自己脫下鞋襪的腳上。連最佳拍檔青峰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腳傷,別人更是不可能留意到,但是赤司察覺到了。大概從自己扭傷的瞬間就已經察覺到了吧,其實也沒什麼好吃驚的。

畢竟是赤司君呢。黑子默默地想著,在他心中赤司的形象被無意地神化,作為帝光籃球隊的隊長,作為向自己垂下絲線的人,作為站在最高點的人——因為站得高,所以視野也會更寬廣。既是如此,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動向與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覺得自己拖著受傷的左腳可以為隊伍爭取勝利嗎?赤司一邊說,一邊從保健室裡面將冰袋找出來。

對不起,赤司君。黑子小聲地說道,聽起來像是因被赤司責怪而放低音量,實際上他並不是因此而低聲。畢竟赤司所說的都是正確的,黑子不覺得自己可以找到漏洞可以反駁,那一定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了。

所以,要認真地探究這種未知感情的名字嗎?無用的自問自答在腦內進行著,交替不斷地重複著轉移注意力的行為。黑子的思緒在拿著彈性繃帶與冰袋的赤司蹲到他面前時被打斷了,赤司一臉認真地伸手輕輕托起黑子扭傷的左腳。

唔……黑子發出了痛苦的聲音,疼痛腫脹的感覺再度襲來,那種神經末梢因痛楚而燒焦的感覺又出現了。黑子只是死死地忍住痛,不願意發出一點聲音,不斷地堅持著這種費解的執著。

在赤司君面前不想示弱。黑子的額上又冒出了一層細汗,指嵌入滾燙的掌心中,果然是讓人費解的想法。

赤司把冰袋敷上扭傷處,並且用繃帶固定住冰袋與踝關節。

扭傷不是小事,受傷之後必須馬上停下腳部活動,不經過適當的處理會令腿部肌肉和韌帶進一步受損,嚴重的話還會造成肌肉或韌帶撕裂。赤司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看黑子。赤司讓黑子的左腳暫時擱在自己的大腿上,黑子感覺痛楚緩和了些,大概是冷敷令毛細血管收縮的緣故。他靜靜地聽著赤司的說教,現在從上往下看著他感覺有些彆扭。畢竟在黑子心中,赤司才是站在高處俯視一切的人,無論在任何方面皆是如此。

這樣的我也可以如此看著赤司君嗎?黑子還是覺得很彆扭,保健室中的空氣變得有些潮濕黏膩,連呼吸進去都覺得不太暢順,或許只是他單方面這麼覺得。因為赤司顯然呼吸得很正常,他從保健室中找來另一張椅子,讓黑子把腳擱在椅子上。黑子看著赤司異常流暢地進行急救處理,赤司忽而看著他的雙眼,四目交接的瞬間黑子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

扭傷了為什麼不要求換人?赤司站到黑子面前,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黑子抿緊嘴,不願回答,目光卻定在了赤司身上,直直地往雙眼看去。赤司也沒有繼續講話的意思,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沉默的黑子。比起方才,空氣的流動變得更緩慢凝滯,原因大體是出在沉默不語的兩人身上。就如此僵持了一會,赤司才打破了沉默。

……你是我親自發掘的,在隊伍中的位置也是不可或缺的。赤司的神情有少許緩和,雖然眉頭依然深鎖,語氣中摻雜了不易察覺的擔心,接著說:我絕對不允許你做這種不顧自己身體的事情。

黑子愣了一下,或許有一瞬間他的腦神經想令他的嘴角上揚,但最終他還是維持平時那般淡泊的表情。

我明白了,赤司君。黑子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都要進行冰敷,大概一天三次左右,期間必須避免移動受傷的腳,在這之後才可以開始熱敷。接下來幾天的練習,你都不需要來參加了,等腳復原了再開始練習。等一會我會讓桃井將你送回去的。赤司的表情又變得更柔和些,語氣平穩又緩和。

嗯。

未免你做出更愚蠢的事,看來我以後要多看著你才行。赤司見黑子似乎已經好好地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於是就離開保健室了,留在黑子一人坐在椅子上。

黑子聽著赤司的腳步漸漸遠去,直到那聲音已經低於人類可聽範圍。黑子垂下頭,淺淡的笑意在微微上揚的嘴角漾開。多巴胺也好,荷爾蒙也好,2-二酚、2-氨乙基什麼的全都不甚理解。

所以,要認真地探究這種未知感情的名字嗎?自問自答的答案,黑子本人也有所保留。

儘管如此,神經末梢傳來的微笑指令以及自微血管中擴散開的暖意,卻無一不指出問題的答案。

[04]
*
黑子輕易地捕捉到內心的聲音變化,胸腔中的器官發出有規律的聲音,並非肌肉收縮放鬆而是心瓣開闔的聲音。每聲心跳的間隔逐漸收窄,細心解讀的話便能理解這變化的含義。不必加以引導,便能得知具體含義是什麼。

——誰曾經說過,某種東西比殺人罪更難隱藏。

黑子挎著書包,慢慢地晃到書店。往前因為籃球練習,每次來到這條街時已經入夜,近來幾天看到的天空都是溫暖的橘黃色,夕陽往大樓間的縫隙沉去,大約它的移動也會使空中的橙色一點點消退,最後悄然為天幕換上一片甘藍。黑子感覺腳踝還在發疼,雖然已經好多了。這次扭傷並不嚴重,沒有弄傷肌肉和韌帶,但赤司還是叫他停一段時間的練習,直到腳踝恢復。幾天沒練就感覺有些技癢,但偷偷去練的話,被發現了必定是一大段訓話等著他。

黑子推開書店的玻璃門進去,書店中微冷的空氣便撲面而來,即使穿著制服外套仍覺得有些涼意滲入,不過很快就習慣了。他本想著去小說類那裡看看追看的小說有沒有出續集,但想想還是去看別的書類吧。黑子沿著書店天花板上吊著的指示牌往前走,走過一排排棕色的書架,眼角依稀能看到每個書架上大概陳列著什麼書。

其實不這麼做也沒關係,本來這間開在通學路上的書店便是他的常駐地。沒有練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會在書店裡看看書,尋找有興趣的書的同時觀察著周圍的人。不過,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有人發現黑子在觀察自己,本來便比常人薄弱的存在感在晉升正選球員後就更薄弱了。原因不必贅言,都是因為赤司曾在比賽上對黑子說過他需要隱藏心中的鬥志,喜怒不行於色。赤司說過的話,黑子都記在心裡。

畢竟赤司總是對的。至少目前為止黑子都是這樣認為的。

最後黑子在興趣類前面停下了腳步,他抬頭掃視了一遍書名,目光最後停留在一本名為魔術進階的書上。

要跳出固有的框架。印像中有誰也是這樣說過的,向著不知所措而開始陷入低潮的自己垂下的細線,僅是拋下細線就足以讓自己感謝。從原本只能在場邊為校隊加油,變成可以與隊員一起並肩作戰,站在那個人身邊一同奪取勝利。一開始就已經滿足了自己的願望了,然而若是在這簡單易懂的雙方關係中摻入多餘的想法與言行,大概只會令絲線斷裂。

其實自己本來就沒有想過要去背起那種額外的感情。雖然黑子也不認為有放下的可能性,得到了又想要得到更多,這種想法如同進行自由膨脹的氣體無法壓抑、無法逆轉。無論怎麼樣都是陷入死胡同的狀態,簡直就像當初被教練勸退球隊那樣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我的突發奇想而已。用語言再度將心情按壓下去,黑子感覺舒坦了些,他從書架上拿出這本書,忽而有一個穿著帝光制服的身影進入視線範圍內。黑子拿下書本的同時,轉頭看了看對方。

赤司君,真巧呢。黑子其實嚇了一跳,方才自己的思考仍在圍繞著赤司,現在本人卻出現在面前。

——一瞬間,黑子曾以為是某些事情,但很快就打消了念頭。

他現在只是感到有些尷尬,總之先繼續保持著慣有的面癱模樣,故作平靜地對談。

我以為黑子是小說派的,想不到會看這類書。赤司的雙眼掠過黑子懷中抱著的書,表情和語氣都一如既往地沉穩,暗藏著不易察覺的愉快。黑子看著赤司從架子上拿下幾本關於將棋的書,開始仔細地看書脊與書背的見解。書店天花板的白光燈照在赤司認真的臉上,劉海下刷出了薄薄的陰影,悄然落在眉間與鼻樑。

我也沒想到赤司君這樣的人會來書店買書。

我這樣的人?赤司對黑子的話不知該做何反應,露出些小無奈與困惑混雜的模樣。

因為感覺赤司君看的將棋書都應該是古籍之類的。黑子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表情有著不啻於赤司的認真。

……我並沒有這種習慣。赤司臉上的無奈之色更濃了,他停止掃視書背的行為,轉而凝視著黑子的臉,接著說:會買這類書來參考,是因為進步空間永遠都存在。而且,我也想證明自己的佈局能更快取得勝利。

真有赤司君風格。

贏得一切的我,一切都是正確的。赤司凝視著黑子的臉龐,目光異常堅定,說道:而正確是從反复的參考、實驗和思考得出,科學上的定理也是從中得出的。

科學的話題就請暫時打住吧。黑子對於科學的話題實在是招架不住,轉而說道:不過,赤司君真是努力家。

雖然說已經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頂點之人,但是從未讓自己鬆懈。

黑子也是。你的才能是我發掘的,可是你的努力卻是自己的。

思想依然會進入誤區,陷入了錯誤的思考迴路。

黑子像是逃避似的,漸漸地把目光移向旁邊的書列,一本接一本整齊地排放著,筆直延長,像是一條目標明確的鐵路半,延綿至視線範圍之外。沉默如一它的名字,悄然地在兩人間萌生,兩人卻若無其事地遺下話題,繼續各自的事情。人類的體溫是通過新陳代謝而產生的穩定度數,毫無懸念也毫無爭議之處,黑子卻感覺心中的溫度要暖上幾分。

儘管兩人並沒有交談,只是站在一掌之外的地方翻閱書本,耳邊能聽到的是書店中人們的竊竊私語,赤司輕翻書頁的沙沙聲,以及假想的呼吸聲。黑子瞥了一眼身邊的赤司,依然是那張流露出認真表情的側臉。雖然這種平日在訓練時也常看到,不同的是現在的自己站在比平時更近的地方。時間的流動以不易察覺的緩慢速度向前移動,輕緩又平靜。如果會就此停止的話,一定也不會覺得糟糕。心中的熱度不斷膨脹著,連開始翻書的指尖與背脊都微微發燙。本來就不是能輕易交流的關係,連開口問一句『一起回家』都顯得突兀。平日也僅是擦肩而過,輕輕擦過的制服連痕跡都沒有留下,更是不帶一絲溫度與聲響。

貪婪的滋長也是無法停止的嗎?黑子的目光跟著書頁上的文字移動。

得到了與球隊中的各位上場的機會,將汗水與淚水揮灑在球場上,獲得獨一無二的珍貴回憶。即使如此,還想要獨占隊長的關心與注意,還想要獲得兩人相處的時間,還想要知道不輕言心事的赤司的事情。沒有的事物也想要去強求,大約全部都是人皆有之的心態,所以人能作為人繼續生存。書上的文字與圖解都無法入腦,連黑子也感到苦惱起來了。

我先走了,明天再見。赤司說道,他互相比較了一下,最終只是挑了一本略薄的將棋書。

明天見,赤司君。

赤司的身影消失在書架的後方,黑子最後還是把手中的書塞回了原本的位置。他的思考依然如同渦電流般在腦內旋轉,赤司離開了也並沒有好轉。

一瞬間,黑子曾以為是某些事情。曾以為赤司是因為上次在保健室說過的話而來到了書店,赤司話語中透露出的少許讚賞與關心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不是隊長的責任,然而看著希望這些假設會成真的自己就感到難堪。

到底還希望從赤司身上得到什麼?

在自問自答與自欺欺人的答案漸漸浮現出來,一直以來這般氣管被什麼梗塞般的缺氧感是來自什麼。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

——誰曾經說過,愛比殺人罪更難隱藏。

還是想要強求無法得到的東西嗎?只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黑子隨後也默默地離開了書店,街道上的喧囂傳入耳中,不知何時他感覺自己聽不見那些聲音。世界的音源像是被切斷了,途人無聲無息地切換著上場下場的順序,刺眼的車頭燈如同流光般在馬路上前進。

自己依然是無法理解、無法追上赤司的步伐,連自己為何被這種無用的貪念所纏繞也不知如何是好。然後,黑子猛然停下了腳步,向著反方向走去。

*
大概是這樣的事情了。黑子的語氣平淡極了,彷彿他早就將這段過往轉換成數據,如今向火神講述也只是像將1和0轉化成文字般不帶感情。

我還以為是什麼……火神把手中的漢堡一口吃完,把包裝紙揉成一團丟在塑料盤上。話沒說完就看到對面的黑子一言不發,露出了苦笑,他只得把後面的話連同漢堡的肉與醬汁吞進去了。火神看黑子一直沒提起赤司的話題,也不太願意深入討論的樣子,本以為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沒想到是與戀愛有關的事情。

退部之後就更沒有見面了,這樣應該不能算是熟人。

不知道為什麼火神有一種驚訝又不太驚訝的感覺,大概因為奇蹟世代的人都怪怪的。加上黑子本身也是奇蹟世代中的一員,發生這種事情應該要習以為常才是。唯獨是一件事,火神不能理解。

你不去問怎麼可能知道答案?

因為答案很顯而易見,我從那個人身上絕對拿不到那個東西。黑子一邊吸著紙杯中的奶昔,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湛藍的雙眼並沒有看著火神,反倒是盯著白色的半透明塑料杯蓋。快餐店明亮的燈光映在他淺色的髮絲上,然而白皙的臉頰上依然蒙著一層薄薄的陰影。

反正是你們兩個的事情,我也沒什麼好說。可是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不知道。火神皺起眉頭,口氣異常堅定。他不認為黑子這樣的態度是可取的,什麼都不做就放棄,對黑子自己或者對赤司來說無疑都是十分失禮的事情。

冬季杯赤司不也會來比賽,我覺得你至少該做點什麼。火神對上黑子的眼睛,雖然不太想管搭檔的感情事,但依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到: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

真像美國人呢。黑子嘴裡還是輕咬著吸管,聽見火神的話才抬起頭,看著火神的笑容才稍微緩和了表情。火神笑了一聲,伸手抓過托盤上另一個漢堡,拆開包裝繼續吃。

火神君。

嗯?

冬季杯要得冠軍。黑子的眼中也流露出一股堅定的神色,火神愣了一下,隨即馬上用力地點頭。黑子輕輕靠到椅背上,目光移到旁邊的落地玻璃窗上。繁忙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車頭燈如同流光般在馬路上前進,玻璃窗上隱約折射出黑子的臉龐,輪廓有點模糊不清。

與火神君立下日本第一的目標時,一定也在某些地方下定決心了吧?黑子暗自想道。

[05]
*
小赤司!

一個歡快的聲音從混雜著絡繹不絕的人聲車聲中響起,而其中獨有的叫法與熟悉的嗓音,赤司根本不需回頭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街上遇到小赤司啊。話音剛落,穿著便服的黃瀨涼太便擅自闖入了赤司的視線範圍內。耀眼的金髮、姣好的面容以及墨鏡後流轉著豐富情感的雙眸,無一不散發出其身為當紅模特的優秀氣質。即使什麼都不做,依然有吸引目光的能力。黃瀨似乎留意到剛才開聲叫赤司時候吸引了一些目光,所以放低了聲音,稍稍俯身和赤司說話。

又見面了,涼太。赤司的回應一如既往地恰當,黃瀨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純粹是因為見到帝光時代的隊長而高興的模樣。實際上,兩人在帝光時的交情亦未算太深,部分原因是出在黃瀨身上。黃瀨既是因為憧憬青峰大輝而入隊,自然與青峰交情更深些;而升上正選時又由黑子作輔導,隨後更在比賽中見識到黑子的實力,對黑子的敬意以及粘著度極速上升。即使如此,黃瀨在冬季杯首日見識過赤司抄起剪刀劃火神臉之後,仍然這麼高興,大約也是他的優點之一。

改了稱呼果然有點不習慣,小赤司在中學時一直都是叫我們姓氏的。老實說,冬季杯那天被叫了名字嚇了一跳呢。黃瀨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輕輕撓了撓頭髮。

我覺得這樣的稱呼很恰當。赤司抬眼看著黃瀨,緩緩地說道:我們不要站在路中心敘舊吧。

兩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心異常顯眼,尤其是黃瀨更是吸引人的注意。赤司方才已見好幾個年輕女孩偷偷地討論在黃瀨,似乎不確定是不是黃瀨本人。儘管今天赤司沒有特別的預定,但也沒有準備要捲入模特與粉絲的熱情交流會當中。畢竟這一切都過於喧囂,聽得多會讓人感覺神經發疼。黃瀨才猛然發現兩人已站在街道中心談了幾句,這才開口說:

那去別的地方吧。

然後,再度展露出他招牌的燦爛笑容,於赤司來說早已是異常熟悉的笑容,並無感想。

*
總覺得小赤司真是一點都沒變呢。黃瀨將墨鏡掛在衣領上,順手往自動販賣機裡投錢,然後按了一罐軟飲料。一拉開蓋子便發出了嘶嘶聲,濃縮的二氧化碳從黑色的糖水中逃脫出來,昇華成冬日空氣的一部分。赤司本來是趁著談話的空檔思考著比賽的事情,聽到黃瀨的話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為什麼這麼說呢?

一定是因為渾身散發著鬼……嚴厲的氣場,和帝光的時候一樣。黃瀨差點就把不該說的形容詞說出來,赤司對那個不該出現的字沒有多大反應,僅是以稀疏平常的態度去面對黃瀨的話。他盤著手,異色的雙眸凝視著黃瀨,似乎在等他繼續這句話。黃瀨顯得有些緊張,畢竟在帝光隊時就已經養成了某種絕不違抗赤司的本能。雖然已不是隊員,這種本能依然殘留在精神上。

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是改變了吧。黃瀨低聲說道,這句話倒是稍微引起了赤司的興趣,他的目光顯然集中了些。

有沒有覺得我比以前帥了點?黃瀨轉而用輕快的語調問道,稍微搖了一下手中的可樂,臉上扯開一個閃亮的笑容,完全符合雜誌封面的標準。黑色的液體在綴著水珠的塑料瓶中搖晃著,細小的氣泡也隨即增加了起來,大概是不能馬上扭開了。

涼太是希望得到我的讚美嗎?赤司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容。以一個問題來回答黃瀨,這般令人玩味的應對,大概是典型的拒絕方式。畢竟黃瀨是那種會將自己的寫真集買下後送給奇蹟世代每一位的人,赤司不否認這是友情的表現,但這種問題問出來就太超過了。實際上黃瀨的問題的應對方式,他本人也早就清楚了,但依然像犬類般耷拉著腦袋。

小赤司真是過分!我可是覺得自己變得比帝光更帥了。黃瀨接著說:以前玩運動什麼的都有點隨便,反正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那麼熱衷於某件事還真是第一次呢。

聽說涼太在全中輸給了大輝呢,一定是之前那種半吊子的心態導致的結果。必須好好反省自己,這種態度長遠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赤司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要準備開始長篇大論的訓話,黃瀨曾經作為他的隊員,自然知道他要是訓話必定是要講得你完全無法反駁,然後腳也站到發酸為止。

小赤司越來越尖刻了……黃瀨露出了『饒了我吧』的表情。嘴上是這麼說,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赤司的回應方式。很快就換上了愉快安心的微笑,溫暖的笑意蕩漾在上揚的嘴角,似乎連空氣都會暖上幾分。

雖然輸了給小青峰,我還是很高興。

赤司看著黃瀨的笑容,突然有些不理解。以頭腦派著稱的赤司竟有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曾對綠間說過黃瀨是個容易看穿的人,大體來自於他七情上面的特性以及率直的心性。然而,黃瀨現在掛著的微笑,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而那句話更是令人費解。

不是勝利就沒有意義了。赤司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面前的黃瀨說:涼太,你終於喪失鬥志了嗎?

黃瀨聽著赤司的話,原本溫和的笑容摻雜上了大量的無奈,接著說:因為輸贏不是最重要的。我很喜歡海常的大家,很喜歡這個隊伍。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比起去追趕、去贏小青峰,更想和他們一起打籃球。現在稍微能理解小黑子的籃——呃。

黃瀨感覺到赤司尖銳的視線從下方傳來,如同透著寒氣的細密銀針般刺著他的肌膚,感覺有些發麻,他下意識地收住了口。赤司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厚重的沉默從兩人之間生出,即便現在風和日麗,氣氛依然如同佈滿的陰霾的天空般沉重。

我也絕對不是說小赤司的籃球是錯——

戰勝一切的我,一切都是正確的。赤司硬生生地打斷了黃瀨的話。

不過,籃球本來就是百人百樣的。黃瀨的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對上了赤司的雙眼。

那對我來說,籃球的勝利像呼吸作用一樣再普通不過了。赤司輕笑著回答道:再會了,涼太。

赤司轉身離開了黃瀨,雖說再會,他並不認為黃瀨能與他在比賽中會面。洛山在決賽中將會與誰比賽的確是個未知之數,但最終奪冠的必定是洛山高校,那是如命運一般必然也必須發生的未來。

——黑子嗎?

這個久違的名字在赤司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揮之不去。原本不甚在意,如今黃瀨說出了關鍵的話,反而令他在意了起來。與其說為黃瀨的改變而驚訝,不如說為黑子這個人起到的作用感到有些驚訝。擁有看出他人潛在能力的自己是正確的,黑子既是自己發掘出來的人才,擁有這般能力某程度上也是件高興的事情。這樣就像是親手設計的機械變成了實物,實際投入運用,然後獲得極高的評價一般。

記憶的深處其實一直存在著黑子的模樣,一切如同放置於用磨砂玻璃做成箱中。箱中的季節是帝光時代的某個夏日,藍色的制服襯衫與黑色的領帶,還有桌面上的物理教科書。纖細的手腕、白皙的肌膚以及淺色的髮絲與虹膜,眼中流轉著堅定的神色與其略顯瘦削的身軀不符。薄弱的存在感似乎會令他消失在斜斜照入圖書館的陽光中,打上暖色光暈的臉龐連輪廓都像被水化開,溶於光中。

赤司發現自己對黑子的印象異常模糊,腦中的片段無法將黑子這個人拼湊起來。然而,赤司卻潛意識地否定了黑子並不重要的想法,既是被自己所遺忘的又是被自己所重視的。

內心不知何時變得矛盾了起來。

[06]
*
世間上勢必存在著看不通透的事物,如同透過萬華鏡所見的世界般,在三棱鏡折射下的對稱圖案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也許只是映著堆滿雜物的房間而已,看起來與圓柱中美麗的對稱花紋毫無相似之處。

綠間傾向於將這類影像歸類成某種順從天命的成果,無論如何盡人事,世間依然存在只能由天決定的命吧。如果光憑自己的雙眼無法看清楚,腦袋也無法理解的話,一定只剩下『相信』這條路可以選了。綠間輕輕地握著手中的萬華鏡。

存在著看不通透的事物,一定也存在著看不通透的人。

今天的幸運物是萬華鏡啊,真太郎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坐在綠間身側的赤司瞥了一眼綠間手中的萬華鏡,臉上透露出淡淡的懷念之色。穿著洛杉隊服的赤司背靠著公園的木製長椅,四周的冷空氣磨蹭著裸露在外的肌膚,乾燥得讓人感到喉嚨沙啞。只是初冬的陽光穿過光禿的枝椏,落在他身上,為他的臉龐打上淺薄的光暈,連異色雙眸所透露的訊息也看不太清,一切在模糊之間晃過眼前。

特意約出來並不只有敘舊吧。綠間單刀直入地說道,他沒有看赤司,目光毫無目的地看著前方,原本便不算熱鬧的公園在冬日之下顯得更蕭條。回想起冬季杯首日,赤司將奇蹟的世代都召集過來了。雖然說是想與過去的隊友相聚,卻又散發著一股敵對的態度。互相矛盾的態度反而顯得曖昧起來,既是敵對又是同盟的關係令綠間無法理解,如今又被單獨約到往昔通學路上的公園來,則是感到更不明所以。

真的只有敘舊而已。赤司的表情又變回帝光時代那般冷靜溫柔,彷彿首日所見的敵意全然消失:因為上一次沒能好好說到話。

這樣看來,赤司的態度便更曖昧了,話語模糊了敵友的界線。不過,綠間並不喜歡將事情變成這般模糊的狀態,這樣黑白分明的嚴厲性格曾有人說是缺點,但亦有人認為是項優點,應該好好珍惜。

這次想要知道什麼?秀德的事情是絕對不會透露的。綠間嚴肅地回應,並且用綁著繃帶的左手輕托起略微滑下鼻樑的眼鏡,轉而凝視著赤司的側臉。面對綠間這樣的回答,赤司臉上游刃有餘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反倒是變得比最開始更輕鬆,大概是回想起兩人仍是帝光籃球隊隊長與副隊長時的相處時光。

比起秀德,我更在意誠凜吧。赤司將目光移向綠間,嘴角隱約帶著笑意。

哼,在意的不是火神大我,而是他身後的影子吧。綠間斬釘截鐵地說道,老實說,赤司如此輕視秀德的確讓他不高興,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赤司並非為他或秀德而來,這樣的應對反倒能加快對話進展,看清楚赤司真正的目的。

真太郎是這樣認為的嗎?

綠間開始覺得有些煩躁,與其說他是如此認為,不如說他是如此看到。自帝光時代綠間便將赤司認作摯友,即使綠間對他的行為判斷予以絕對的信賴,也不代表綠間對他的目的了解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關於黑子哲也這個人所做的判斷,綠間始終不能理解。

真的非常怪異。

將腦中的記憶再次翻出,帝光的夏日又再次在眼前復甦。

*
眩目的陽光與凝滯的空氣讓世界呈現出一個糟糕的狀態,恍如巨大的蒸鍋般熱空氣不斷升騰,被汗水濡濕的肌膚感覺黏糊極了。耳中灌滿惱人的蟬鳴,以平衡不變的頻率持續著。

綠間記得那個夏天他被赤司叫去學校圖書館,他不耐煩地挎著書包,從家裡走去學校,出門前確認好今天的幸運物安好地躺在包內。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身高的緣故才會感覺比較熱,熱空氣上升,冷空氣下降。綠間實在不知道為什麼赤司要特意把他從家裡叫來,如此思考著的同時,他終於來到了圖書館門口。

黑子?綠間感受到迎面吹來的空調的同時,發現了坐在赤司對面的黑子,他不禁皺起眉頭。黑子淺藍色的頭髮與雙眼在陽光下顯得色素更淡,臉上依然帶著那副毫無感情的模樣。兩人面前都有一本攤開的物理書,黑子手邊的練習冊上佈滿了紅色的修改痕跡,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

綠間君,下午好。

下午好。綠間瞥了黑子一眼,一手把包放到赤司旁邊的位置上,不滿地對問赤司:為什麼叫我過來?

因為綠間很擅長物理,也許你的解釋黑子更容易明白吧。赤司從黑子剛做的物理練習中抬起眼,從容地回答道。

這個全科第一的人在開什麼惡劣玩笑?

那是因為我盡人事了。

赤司沒有回話,只是將黑子練習中的錯誤圈出來,輕輕把給本子推回黑子面前。黑子看著紅色的修改處,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對物理完全不理解而開始發呆,還是對自己犯下的計算錯誤感到不滿。綠間放棄去問赤司原因,他從書包中抽出假期作業。

如果是赤司的話,做出的決定一定是經過思考的吧。

三人直到閉館時間才離開,綠間完全沒想到會弄到這麼晚。黑子與他們在門口分別,由於夏季的日照時間較長,現在看起來仍像下午那般天色明亮,不過天氣倒是涼了些。綠間見赤司像是在凝視什麼般一言不發,他順著赤司的目光看去,只見黑子漸漸遠去的背影,稍微不注意視線就會跟丟。

怎麼了,綠間?赤司的目光移向綠間。

我不明白你那種繞彎的教法意義何在。綠間伸手托了托從滲出汗水的鼻樑上滑下的眼鏡,接著說:根本沒必要去說標量和向量的分別,這種抽象概念只會擾亂黑子。

想到黑子聽到那兩個詞時的困惑模樣,綠間就覺得有些煩躁。耗費了不少時間在解釋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然而重點的地方卻巧妙地繞開。這種毫無效率的事情,難道也是赤司特意安排的嗎?

從基礎開始才能穩固,對長遠發展來說是必須的。

既然是你的決定,我就不多說了。

那時候綠間仍未能明白為什麼赤司要叫自己來圖書館,也無法理解他那種繞圈的教法意義何在。直到黑子在練習中扭傷了腳,暫時停止練習之後,他才依稀感覺到些什麼。

綠間,你先回去吧。站在書店門口的赤司說道,語氣從一開始便沒有詢問的意思,如同命令般絕對。白色的制服染上夕陽的橘黃,直到剛才為止都是兩人走在黃昏的放學路上。赤司忽然在書店門前停下腳步,打算要進去的樣子。綠間本想著順便也進去買下新一期的占卜雜誌,卻被赤司的命令句擋住了。

雖然說,並不是現在非買不可。綠間皺起眉頭,但這又是難以理解的決定。

最終,赤司一個人進入了書店,而綠間則繼續走回家。

隔天,黃瀨來把新出的寫真集塞到綠間手裡時無意提到了一句:

昨天在書店看到小赤司和小黑子呢,小赤司居然也會去書店真是奇怪。

黃瀨露出困惑表情的同時,綠間卻理解了什麼。赤司那些無意識做出的行為的意義何在,現在答案悄然浮現在綠間面前。若有似無的私心、視線投射方向與那些看似無法理解的決定,如今都清晰起來了。一下子解開的感覺有點像拉住毛衣的線頭,一下子把編織的紋路拆散,隱藏的感情漸漸呈現出來原本的輪廓。

不過,綠間並不是會隨便為別人下定義的人。赤司要如何去處理這份感情與自己無關,綠間相信赤司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
結果卻變成這副模樣,真是令人煩厭。

真太郎是這樣認為的嗎?赤司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轉而露出夾雜少許不滿的表情。

從帝光開始你就是這樣了。對在帝光與赤司有過相當長時間交往的綠間已經不具威嚇性,他淡然地說出心中的話。

很可惜,我只是好奇哲也怎麼改變涼太他們的想法而已。赤司像是在掩飾什麼般把笑容再度搬出來,目光逐漸移開,投向前方。

一直看著黑子的是你,你應該最清楚。綠間毫不猶豫地說道。

一直?我想你是誤會了吧。赤司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他站了起來,將放在旁邊的運動包背起來,道別之後便轉身離開公園。綠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這樣凝視著他的背影似乎不是第一次了。比起自己,黑子一定更常看著赤司與青峰的背影吧。然而,赤司卻也同時在凝視黑子的背影,明明是雙向的感情卻如此繁複。

不盡人事,盡在浪費時間。與其做這種繞彎的蠢事,還是早點坦白更有效率。綠間也拎起自己的包,準備離開。就算是這樣想,說不定自己也無法做到吧。綠間忽而想起了某些事情,坦率地傳達什麼果然是一門學問。

都是那兩個笨蛋在我面前蹉跎時光的錯。綠間懷抱著少許莫名的氣憤離開了公園。

[07]
*
『一直看著黑子的是你,你應該最清楚。』

綠間的話無法離開腦海,如同播放器中單曲循環的歌,不斷播放,赤司坐在前往比賽賽場的車上,在洛山到東京的這段時間稍作休息。可是,思緒一直停留在那句話上,根本無法真正放鬆下來。沿路的建築物、灰色燈柱以及其餘的一切都隨著車子的移動,幻化成不斷後退的顏色線,赤司無暇去辨析其中還有什麼。

要是真的一直看著黑子,腦海裡怎麼可能只有那些模糊的片段?

真太郎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赤司單手托著腮,凝視著反射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臉龐。與其說是對綠間的想法感到不解,不如說是想徹底否定他的想法。本著『錯誤的不該存在』的想法,赤司也認為綠間這種錯誤的想法不該存在,盡快消除才最好。

實際上模糊的不止是黑子,還有帝光時代的許多事情。

赤司總記得自己在初二那年接替了虹村修造成為帝光籃球隊的隊長,秉著延續帝光『百戰百勝』的信念,每天留在學校訓練、修訂球隊各人的訓練菜單等等,用分身乏術來形容最適合不過了。勝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了證明從未輸過的自己是正確無誤的,為了延續帝光的信念,不斷地思考著勝利的方法,直到成為連輸都不知為何物的隊伍為止。學習、籃球還有將棋,這三個詞說不定能直接概括他的帝光時代,但還有別的什麼值得記起嗎?

沒有了。

可是,沒辦法忽略那個身影。

以前在部活中觀察一軍的練習進度時需要集中精神觀察每個隊員的呼吸頻率、肌肉運動等,然而在自己落筆寫下對每個隊員的觀察結果前,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在隊伍最後方的十五號身上。與此同時,赤司也會發現那名穿著帝光籃球隊一軍十五號球衣的隊員,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目光像是不可見的無色絲線般,細長卻堅韌,緊緊地牽連著兩人,透過長線互相傳遞著的少許感情帶著若有似無的暖意。不過,黑子總是在四目相對時別開臉,赤司曾想過要去問原因,不過最終還是擱下了。於是,該把那點感情稱呼做什麼?那根維繫彼此細線又該歸為什麼?若說偶然實是不該,也許僅是無心罷了。赤司能輕易地為自己這個動作找到反駁的理由,因為黑子是他發掘的人才,多放一點注意力在他身上是理所當然的,這個理由屢試不爽。

待回過神來,牽連的細線已經斷開了。那道視線再也沒有出現在赤司面前,連同黑子本人消失一併在視線範圍內。赤司有無論何時都能找到黑子的自信,不過這次場內何處都看不到黑子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桌面上以工整字體書寫的退部書。

當時明明毫不在意。赤司的目光依然望著窗外移動的風景線,維持著托腮動作,令托腮的手感到有些酸痛,眼睛也有點乾澀發酸。於是,他稍稍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眼下刷落一層淡影。

那時被稱為奇蹟世代的他們,潛能越趨外露,帝光球隊也成為了學界最強的存在。被學習與隊務所纏繞的自己根本就無暇去理會別的事情,他只知道黑子一聲不吭地留下了退部書,然後離開了自己的生活。球隊中再也不見那纖細的身影,不過對那時的帝光隊來說根本毫無影響。畢竟再也不需要黑子在中間傳球,他到底是懷抱著怎麼樣的心情離開球隊,赤司也不得而知。

所以,一直看著黑子的說法是無法成立的。赤司的心安定了些,乾脆地在腦內落下結論。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在構想辯論稿般,他認真地去反駁綠間的論點。

不過,無法反駁的是黑子退部後的事情,被赤司忽略不計的細節像是要惹他生厭般浮現出來。每每去到圖書館時候都會不經意瞥了一眼當值的委員,或許自己曾想過會不會碰巧遇上黑子在當值。赤司自認見過黑子在不同情況下的模樣,然而作為圖書委員當值時的模樣卻沒見過。他對未知的事物充滿興趣,就像他對敗北這回事感到興趣一樣,好奇心令他無法將目光移開。對於黑子的注意在退部之後也沒有減退,這是件令人無法想透的事。

我真的一直看著哲也嗎?

突然其來的疑問讓赤司感到更為混亂,一直以來赤司都將黑子當作棋子,當作通往勝利的棋步中重要的元素之一,青峰他們固然夠強,可是還缺了些什麼。雖然,最後那點缺陷已經被他們才能的光輝給遮蓋了。當初正是因為看出帝光這支隊伍的缺陷才把黑子提拔上來。目標是取勝,這一點早就清晰明了,但過程中還有什麼無法預料和解釋的。指向黑子的感情不斷地累積,漸漸從邊緣滲了出來,而綠間卻比自己早一步看出來了。這種輸給了綠間的感覺讓赤司感到有些焦躁,原本托腮的手轉而盤在胸前,表情越發僵硬。

其實,自己早就知道了嗎?綠間的話會使自己動搖的原因,陷入了思考的泥沼的原因以及視線無法離開黑子的原因。

不在意就無須費盡心思去反駁,自己下意識從帝光時代便一直對黑子——。

以前不甚在意,現在反而很在意了。自己對於黑子的想法,還有黑子對自己的想法,彼此之間依然和帝光一樣嗎?不是這樣的。黑子哲也這個人的心不知何時已經偏離了帝光的信念,與自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自己除了把他當作敵人外,還要將他放在什麼位置?如今黑子連眼神也改變了,赤司沒辦法具體說出現在和帝光時的眼神有何分別,只是自己對黑子其實是——

赤司,你在想什麼啊?葉山小太郎的聲音打斷了赤司的思緒,赤司猛地轉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坐到自己旁邊的葉山,眼中流轉著好奇的光芒,漸漸地靠近著自己。

小太郎你別去鬧小征了。實渕玲央從後座站了起來,一把抓住葉山的後衣領,強硬的拉扯和他的女性用語呈現出巨大的反差。葉山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實渕給拉離赤司,雖然他試圖抓住什麼,最後還是抵不過實渕。即使葉山被拉走了,赤司仍能聽到他和實渕在後座吵鬧,吵鬧之間無法把混亂的思緒順利整理下去。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今天是洛山對秀德的日子,比起自己的私事,眼前的比賽更重要些。因為背負在身上的不止是自己的勝利,還有洛山高校這隊隊伍過往每一次的勝利。暫時先擱下吧,黑子的事也好,帝光的事也好。

唯有勝利是必須達到的。

-TBC-

[08]Fin.
*
現在是過去的延續。

黑子不止一次聽說這個講法,某種意義上是個又有點符合科學又有點浪漫,介乎於兩者之間的模糊說法。循著這個邏輯繼續推論的話,自己所經歷的『現在』像是進行中的回憶一般,反正時間是標量,方向不在考慮範圍內的話,過去和現在都一樣。只是在如細線般悠長的時間線中,若是剪斷的話,未來仍會一併消失在四維空間。過去的一切都像是白費力氣似的,什麼都不剩。

沒有辦法令人高興。

『希望你們只把我當成敵人。』

黑子覺得很奇怪,赤司對綠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聽到了剪刀開刃的聲響,悄然地把細線剪斷。

*
汗水不斷從髮間流出,似乎能聞到空氣中飽含著鹽分的味道。發燙的肌膚因汗水感到少許涼意,黑子用護腕快速地擦掉汗水,慎防它流入眼中。並不是視力出現問題,只是情緒與集中力都放在了場內,導致分數牌上的數字有些模糊。

洛山-誠凜,49-35。

作為開闢的帝王的洛山高校,對付起來自然不簡單。分數差也是真切而又實在的存在,殘酷地將彼此拉開距離。站在黑子前面的火神露出了少許疲倦,喘息越來越粗重。不止是火神,其他前輩都也是一樣。球衣被汗水沾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呼吸的頻率與深度隨著比賽的進展越發快速、深化。肌肉不知何時開始就感到有些酸痛,望著刺眼的分數牌,眼睛也感到有些酸楚。

即使如此,依舊是樂在其中,依舊是戰意高昂的模樣。

黑子望著他們的背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不易察覺。被運動場頂的燈照射的身體,黑色的影子落在場地上。是將誠凜的影子與某些影子重合,抑或是此情此景勾起了以前的回憶,黑子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曾經被擱置在一旁的事物,彷彿會重新回歸一般,令人心情愉快。心臟比起任何時候都更有力地跳動著。

這分數差還是挺糟糕的啊?

為時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開始。日向順平如此說著的同時,從相田手中拿過毛巾,摘下眼鏡,用力地擦臉。黑子一如既往地湊近他,自然地開口:

可是,誠凜會贏,除非隕石掉下來了。

忽而,日向身後冒出了一句夾帶了奇怪內容的陳述句。即使是對黑子來說只是普通地開口說話,依然把日向嚇了一跳。低下的存在感無論何時都無法改變,而日向也尚未完全習慣。待日向回想起黑子的話,噗地一聲笑起來,連帶周圍的隊員也笑了出來。

你又來了!

黑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一臉認真的面癱模樣反倒讓他們感到更有趣。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的日向,以同樣認真與自信的模樣回答道:

……這不是廢話嗎?誠凜當然會贏。

因為這樣約好了。

在前輩們畢業之前,在冬季杯中一定要贏。無聲的約定在心中浮現,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許下的承諾也不太記得。一定是從心底裡喜歡誠凜開始,從那失去的事物回歸的時候開始吧。黑子凝視著回應著他的日向。約定如同一股適人的暖意包裹著心頭般,溫軟又沉穩。

只好犧牲一下了!如果贏了總決賽的話,我就穿比基——相田充滿朝氣的聲音忽而響起,大家一致看向滿臉笑容的她,連鎖骨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也沒有掃過,直接一致地將目光拉開。相田馬上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舉起攥緊的拳頭作勢要打下去。

我們來商量下一節的戰略——痛、喂!日向被相田狠狠地敲了一下,一臉不滿地看向她。結果,對上相田更兇猛的雙眼,只好默默地轉頭,似乎放棄抵抗了,相田這才滿意地吧方才比賽時候寫下的一些要點向隊員講解,快速地安排接下來的上場人員與策略。

再次上場的洛山依然保持著其帝王那般鎮靜又充滿自信的模樣,彷彿前兩節並沒有花他們多少力氣。

不過,誠凜也不是那麼好對付。

耳邊盡是籃球擲落地面時的聲響,彈向高處,在球員中劃出無色的軌跡,然後被誰伸手截斷。真切的熱度從場內每個人身上散發出來,黑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籃球的去向,穿梭於不同的人手中。時刻變動著的陣列,仔細地從中觀察到縫隙與漏洞,思考的齒輪無間隙地轉動著。他彷彿是等待著一個關鍵的機會來臨,比任何時候都更專注,血液感覺湧上了頭頂,稍微有點昏眩卻又異常令人沸騰。火神猛地突破了洛山的盯防,像是提早知道他行動般,黑子稍微曲膝以為彈跳作好準備。籃球以極快的速度劃出一條拋物線,黑子眼明手快地穩穩接住,正準備往前時眼前出現的是——

赤司君。黑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呼吸確實有瞬間是屏住了,心跳也漏了一拍。赤司的額上也冒出了一層細汗,儘管他依然表露出游刃有餘的模樣。

哲也,你的進步的確比我預想得多。赤司的雙眼中透露出慣有的犀利,曾幾何時飽含的溫情如今都減淡了,他以極為肯定的語調接著說:但你是不可能打贏我的。

……我到現在還是很討厭輸。回覆稍微延遲了幾秒才吐出口唇,顫動空氣中的粒子。然而話語中卻透露出異常的堅定,黑子緊緊盯著赤司的雙眼,異色的雙眸中映照的是穿著誠凜正選隊隊服的自己,已經和帝光時候有所不同了吧。

所以,這次一定不會輸的。因為已經和火神君、還有前輩們約好了。

還有一件必須去做的事情。

也許不會成功,不過也不可能放棄。傳入耳邊的是來自觀眾席的聲援聲,球員交替的呼吸聲,還有清晰無比的心跳聲。擴散的思想集中起來,熱度盈滿指尖的末梢神經,到達了肌膚發燙的程度。深呼吸,微冷的空氣灌滿肺部,氧氣逐漸滲透入血液。黑子猛地施力拍打起籃球,球面撞擊手掌帶來粗糙的觸感,大膽地側身帶球突破盯防。

賭上誠凜的夢想,以及所有的決心——

*
哨聲之下,比賽終止了。然而,自那哨聲響起後靜止的不止是比賽,還有相對赤司征十郎而言的時間。呼吸聲、心跳聲、歡呼聲,一切都消失殆盡,上下起伏的振幅拉成一條直線,彷彿如今身處的世界僅是一幀無聲的照片。或許感官系統出現了某種程度上的問題,但是視覺卻沒有減退,分數牌上的是——

洛山-誠凜,75-76。

感到愕然的不止洛山,誠凜那方也陷入了驚愕的沉默,然而在聽到宣布本屆冬季杯總冠軍為誠凜高校的時候,那股沉默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歡呼聲與少許哭聲,聲浪如同潮水般猛地湧入赤司的耳中,腦海中迴旋的聲音卻如同雜訊般刺耳。互相擊拳、互相擁抱、諸如此類的畫面在眼前出現,卻不是出現在洛山的隊伍。儘管,洛山即便是得勝了也不至於這樣高興。

場內的氧氣像是被獲勝的隊伍搶去了般,越來越稀薄,連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難。喉頭被什麼梗塞,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敬禮!

回過神來,彼此已經敬禮了。自己正和洛山的隊友走向更衣室,跟在旁邊的實渕也一語不發,像是強忍著什麼般繃緊著臉,還有每一根神經,僵硬得要命。拖著沉重的步伐,洛山隊伍進了屬於他們的更衣室。但是,沒有一個人伸手打開儲物櫃,僅是坐在凳子上發楞。房中的氣壓驟然下降,擠壓著身體,令人渾身不舒服。

……輸了。

不知道是誰說起這句話,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般,赤司感覺背脊發燙。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思考的迴旋機械悄然啟動,攪渾在事實與虛擬的思緒之中,無法停止。每一步都是正確無比,毫無縫隙的。因為贏得一切的我,一切都是正確的。一直如此,勝利簡單得像呼吸作用。然而,現在輸了,我還是正確的嗎?呼吸作用也會停止吧。

不是這樣的。

錯誤根本不存在,但是『正確』也不存在,連帶深信自身正確判斷的我也跟著一起不存——

不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會感冒的。赤司打破了沉默,投擲在隊員面前的話語隱約帶著少許安慰之意。他第一個打開儲物櫃,拿出裡面的衣服,淡定地換了起來。脫下被汗水濡濕的球衣,細心地折好,放入運動包中,一切動作都流暢異常,絲毫看不出情緒的波動。其他隊員也跟著一起更換衣物,換到一半的時候,赤司已經換好了,拎起包準備離開更衣室。

誒,訓話……

賽后檢討等回到洛山再開始。

此刻不能想出任何改善方法,因為不曾失敗的我,對於失敗的補救絲毫不理解。

赤司扭開門把,率先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闔上的門後,凝視著門扉的洛山隊員們一時無言以對,然而帝王落敗時那股沉重的憂鬱卻久久不散。

*
黑子看著洛山更衣室的門口,緊閉的門扉紋絲不動,而裡面也靜得可怕。回想方才誠凜的更衣室,可是喧囂得教人皺起眉頭,黑子也從未見過自己的前輩們歡騰成那樣,像是一輩子的快樂都傾瀉出來了。自己則是連衣服都沒換,淡定地走出更衣室。

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還有一件事必須去做。

他又想起那聲奇異的、剪刀開刃的聲音。金屬的刀刃並不存在,因為那是名為『話語』的尖銳之物;細長的絲線並不存在,因為那是名為『回憶』的無形之物。

可是,將斷裂的過去與接駁未來起來的方法,還是有的吧。

門扉突然開啟,隨後出現的是換上運動服,挎著運動袋的赤司。腳步停駐,四目相對,赤司露出了短暫的驚訝表情,很快便恢復平靜了。

……誠凜得了總冠軍,真是值得祝賀。赤司的嘴角揚起一個標準的笑容,隱約地摻著些許僵硬,繼續進行公式化的祝賀:沒想到會是哲也讓我嘗試到敗北的滋味。

能再次和赤司君打籃球真的很高興。黑子像是遵從某種禮儀般同樣公式化地回應,大約這是他慣有的說話方式。赤司只是看著黑子的眼睛,沒打算開口。雙眼中莫名地存在一種不服氣的感覺,感覺像是不能認同他的話,開始鬧起彆扭。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赤司君的籃球是錯的,只是覺得互相較量比較開心而已。

赤司的眼神稍微緩和了點,終於緩緩地開口說道:……輸了就沒有意義了。

有的。黑子堅定地說道,即使赤司的目光開始有些游離,他依然認真地凝視著赤司說道:這樣才會期待下次在球場的相會。

我一直期待和赤司君相會。黑子的話讓赤司的目光再度回到他的臉上,這次相視似乎隱約帶著些什麼。

哲也是抱著要打敗我的心嗎?赤司平靜地問道,只是句子聽起來像是要試探般。

是的。黑子斬釘截鐵地回答,見赤司的表情又瞬間沉了下去,他接著說:不過還有別的事。

說出來吧。

只是說的話,應該不夠。

黑子突然拋下一句意義不明的話,鼓起勇氣,一個箭步,伸手抓住赤司的衣領,直接吻住。由於過程過於迅速果斷,某種意義上超出了赤司的預想範圍。低垂的睫毛、白皙的肌膚以及淺色的髮絲,赤司只是覺得黑子的臉龐離自己很近,幾乎要烙在眼底了。黑子的氣息、體溫以及混雜其中的感情都透過彼此相貼的唇瓣漸漸傳遞過來,連呼吸都減緩、減輕。

赤司著實是愣了一下,連自己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有什麼從心中滿溢出來,帶著愜意的溫暖漸漸滲透出來,恰似唇上那柔軟溫和的觸感一般。實際上早就知道那滿溢的情感是什麼,結果卻用『勝利』作藉口的自己真是說不出的狼狽。

不過,不能繼續輸下去了。

黑子放開了赤司,稍稍離開了些,儘管他仍在曖昧得能嗅著彼此鼻息的距離中。

赤司君,這時候不是應該閉上眼睛的嗎?

在這之前,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因為剛剛贏了比賽實在是太高興,不小心把跳了一些步驟。黑子終於退出了那曖昧的距離,站到赤司面前,一臉認真地說:其實我有準備說辭的。

赤司內心莫名地有些無奈,對方竟然是事先有所準備,沒有料到這一著的自己實在是失策。

那麼請問赤司君知道多世界註釋是什麼嗎?

我無法理解兩者有什麼關聯,不過你是指是平行宇宙的概念吧,事件發生會導致不同的宇宙出現。

真不愧是赤司君。黑子莫名地露出讚許的表情,雖然赤司認為這一點都不重要,關鍵的解釋還沒有給出來。明明中學時代的兩人已經因為種種原因從彼此身邊繞開,然而,黑子卻仍對這般繞彎子的事情感到快樂。

赤司雙手盤在胸前,準備聽黑子接下來的說辭。

我只是做了本該在過去的事情就完成的事情,將本來該出現的未來創造出來而已。

腦海中的帝光依然是夏日的帝光,悶熱的天氣以及潮濕的空氣,惱人的蟬鳴不絕於耳。不過,此刻是一片寂靜。印像中的赤司在陽光下依舊是映著光輝,唯有他沉穩的聲音以及加速的心跳聲傳入耳中,震動著鼓膜。其實自己比誰都要明白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刻意陷入自問自答、自我逃避的泥沼之中。

如果屬於彼此的未來不會發生的話,那便創造一個吧。

答應了卻不去做的話,火神君也會生氣的吧。黑子突然想起了火神的事情,很快注意力又拉回赤司身上。

赤司君,請和我——

哲也,等一下。赤司伸手示意黑子先等一下,轉身對著洛山更衣室虛掩著的門說了一句:洛山的諸位,已經恢復精神了嗎?

虛掩的門緩緩地打開,露出了一群擠在門口的洛山隊員的模樣。本來在看熱鬧的隊員們聽到赤司的話,全部都臉色發白,望著赤司臉上的笑容更是不敢出聲,額上滲出一層冷汗。

各位已經從敗北的屈辱中恢復精神真是太好了,不如徒步回校,當作強化鍛煉的熱身吧。

洛山的隊員全部都面露難色,結果發現了全體道歉的壯觀場面。黑子想起以前在帝光似乎也發生過這種事情,雖然道歉的總是某位有著靚麗髮色的模特兒或者皮膚黝黑的少年之類的。回過神來,赤司已經結束了對洛山的訓話。

哲也,再不把球服換下來的話會感冒的。赤司這樣說的同時,悄然牽起了黑子的手,一切彷彿是順理成章的。曾經反复思考過如何將一度斷開的視線連接起來,放棄徒勞的逃避,重新凝視著對方。或許對赤司來說,也有本該在過去完成卻沒有完成的事情吧。

雖然現在輸了,不過接下來可沒有讓哲也你再贏一次的機會了。

乾燥而溫暖的掌心以適當的力度握著黑子的手,他發現黑子正在看他,嘴角揚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啊。視線又再度連接起來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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